第五部 等待時機 第四十九章

「幽靈」矮小壯實。他的身材比萊姆想像中的還要矮小。不過萊姆並未因此感到吃驚。自從他負責紐約警察局刑事鑒定組開始,就發現許多嫌疑犯看上去與普通人並無二致,甚至更渺小。通常這讓人很難將他們的外形和罪行對號入座。

身處一群高大威猛的警察中間,「幽靈」沒表現出任何緊張不安。他表現出的鎮定就如同和自己最信賴的保鏢在一起。他寬厚仁慈的眼神,是屬於治療師、醫生或是宗教人士的,能撫慰人心,誘人傾訴——萊姆從眼神中找到了薩克斯被蒙蔽的原因。然而,在如此會騙人的眼睛中,萊姆還是捕捉到偶然射出的冷酷與殘忍。

「好吧,你想說什麼?」問話的是國務院的威伯利,萊姆對這個人有印象,上次在他家的客廳,這個人極為傲慢地做了自我介紹,

萊姆說:「二位,你們應該了解我的工作內容吧?刑事鑒定。」

威伯利想插話,卻被皮博迪一個手勢止住了。皮博迪了解,林肯·萊姆從不會因為別人而改變自己的節奏。

「我們有時會不小心忽視重要線索。我承認,這次我是疏忽了,還不如……還不如我身邊的這位薩克斯警官。她善於挖掘行為背後的動機。對此我並不擅長,我的專長是研究證物……」他微笑地盯著「幽靈」說,「就像是把一顆棋子定格在圍棋的棋盤上。」

登機口的空姐已經開始登機廣播。

「幽靈」沉默不語,不想開口浪費時間。

「我們查出了所有線索,」萊姆朝「幽靈」點了點頭,「讓他被捕了,不是嗎?這正是我們的功勞,我們已有足夠的證據定他的罪、判他死刑。可現在是怎麼回事?居然要釋放他?」

「不是釋放,」皮博迪反駁說,「是遣返中國受審。」

「讓他離開我們的管轄地?離開他數度犯下重罪的地方?」萊姆厲聲說,「你要吵架嗎?」

威伯利實在按捺不住,催促著:「快說重點,不然我就帶他登機了!」

萊姆不理他,自己彷彿是佔據了舞合中心的主角,完全掌控了局面。

「你知道我的感覺有多糟?我已經判斷出了福州龍號的位置,派出了海岸警衛隊去攔截,可是……後來呢?他竟然炸沉了船,船上那麼多人都淹死了!」

皮博迪表示理解:「我明白。大家都不好受,但是……」

萊姆也不理皮博迪,接著剛才的話:「重要線索,讓我們仔細想一想。那是個星期二,福州龍號上,天沒亮……假設你是『幽靈』,一個重罪通緝犯,知道半小時後海岸警衛隊來攔截偷渡船,你會怎麼做?」

登機口已經排上長長的隊。「幽靈」有幾分焦躁。

皮博迪嘆了嘆氣,威伯利小聲嘟嚷著,萊姆知道他肯定沒說什麼好話。

萊姆繼續演講:「如果是我,我會帶上所有的錢。命令福州龍號全速開往外海。海岸警衛隊、警察和移民局的人攔下貨輪後,一定會花時間清查船上的水手和偷渡客,我剛好趁機逃上岸。等他們發現船上沒有我時,我早在去唐人街的路上了。那麼,『幽靈』又是怎麼做的?」

薩克斯看到萊姆示意的眼神,接著說下去:「這個人把偷渡客全鎖進貨艙,炸沉了整條船,還追殺倖存者!」

「在海邊他沒法殺光所有人,」萊姆接著說,「於是他冒著被捕或被殺的危險,竟然一路追蹤他們進城,企圖在城裡行兇。他為什麼要這樣趕盡殺絕?」

「因為那些都是證人,」皮博迪循著萊姆的思路,「不得不殺。」

「原因呢?這一點一直沒人注意到。」萊姆問,「殺不殺證人有什麼區別?」

皮博迪和威伯利被問得啞口無言。

萊姆又說:「船上的偷渡者都能指證他,不過這種案子他在世界各地犯下不止十幾樁。國際刑警組織還因為不少和他有關的人命案通緝他。這次他殺了船上所有活口是為了不留下證人,這種邏輯未免有些牽強。」他停頓了一下,又說,「如果殺人是早就預謀好的,這樣就合理多了。」

皮博迪和威伯利的反應截然不同。前者驚訝又迷惑,後者若有所思。

「犧牲品,」萊姆說,「這就是關鍵。你瞧,我們薩克斯下海遊了會兒泳,在福州龍號上找到一封信。」

聽到「一封信」,原本死盯著薩克斯的「幽靈」冷不丁將注意力轉回萊姆身上。

「一封信?」皮博迪側著頭問。

「信里提到錢的去向,還有偷渡客的名單。請問,這算不算非常重要的線索?信上沒有『乘客』、『移民』或者『豬玀』這些字眼,更沒有你們慣用的『無合法身份者』,只有『犧牲品』。翻譯之後我才明白,原來『犧牲品』是指誰。現在你們應該了解了,『幽靈』不止是蛇頭,他還是個職業殺手,受雇來『清理』那些人。」

「胡說!」「幽靈」喊道,「這人狗急跳牆,別聽他的!我要登機!」

萊姆不受干擾,接著說:「『幽靈』早就計畫好要炸沉福州龍號,當船離岸足夠近的時候,他和手下就乘救生艇逃脫。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沒料到我們發現了船,還派出海岸警衛隊進行攔截。這逼得他不得不提前行動,結果讓一些人逃出來了。而且炸藥過猛,讓他來不及找幫手,也就沒能帶走船上的槍和現金。」

「荒謬!」威伯利抗議。

「您心裡也許清楚得很,威伯利先生。我們已查出寄給『幽靈』信和錢的人,這個人叫林水邊。」萊姆回覆他的異議。

「幽靈」不時瞧瞧登機門,希望能儘快到門的另一邊。

萊姆並沒有停下演講的意思:「我們已經用電子郵件把林水邊的姓名地址傳給福州的公安部門,提示他們此人可能是『幽靈』的同黨。沒想到他們竟回信說『恐怕搞錯了』,還說這個地址是政府大樓,林水邊是政府官員的助理,負責商業經濟發展。」

「嗯?」皮博迪更糊塗了。

「林水邊是腐敗官僚!」萊姆厲聲說,「這還不夠清楚?他和底下的人不知已經從中國東南沿岸的經濟貿易中收取了多少回扣!他可能是替政府工作的人,但這點我沒有證據,至少目前還沒有。」

「這不可能!」威伯利刻意提高聲調,以掩飾心虛。

「還不止如此!桑尼跟我說過,福建是經濟發達的地區……船上的人多少對林水邊的事有所耳聞。一旦他們向政府告發,林水邊和黨羽可能隨時失去一切。為了自保,他們必須把抗議聲最大的人幹掉。還有什麼比雇蛇頭去殺他們更理想的呢?如果他們死在偷渡途中,那就是自找的了。」

薩克斯補充道:「他們的命就像船上的貨物一樣,消失了也沒人知道。「

她邊說邊把頭轉向威伯利,以提醒萊姆。

萊姆面向威伯利說:「啊,對了!謎底就快揭曉了。為什麼『幽靈』能被釋放呢?中國南方是美國在海外的最大投資點,你們這樣做是要取悅林水邊他們,確保經濟投資不受影響。」

「這簡直毫無根據!」威伯利惱羞成怒,

「對!這都是你們編出來的!有證據嗎?」「幽靈」附和威伯利。

萊姆輕蔑地瞧著「幽靈」說:「證據嘛……可還不止一個呢。我們有一封林水邊寄給你的信,還有船上的鈔票——」

「胡扯!」「幽靈」氣急敗壞地打斷了萊姆。

「鈔票?」皮博迪問。

「偷渡的費用。薩克斯去大西洋潛水,在沉船里找到十二萬美元和大約兩萬塊人民幣。我請了位移民局的朋友到我家,幫忙研究證物,而他——」

「他是誰?」皮博迪話一出口便恍然大悟,「是阿蘭·科?」

萊姆回答:「至於他是誰,你沒必要知道。」

皮博迪猜得沒錯,阿蘭·科和萊姆見面後,便冒著可能被開除甚至坐牢的危險,去偷了移民局的機密文件。這也正是萊姆之前問他的問題,科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我的朋友早就注意到現金的問題,通常偷渡客和蛇頭簽約的時候,不可能用美金支付頭款。他們在中國沒有美金,就算有也沒那麼多,所以只能用人民幣付款。這條船上大約有二十五名偷渡客,相應的,應該至少有五十萬人民幣的頭期款才對。可是船上的人民幣怎麼那麼少?又是哪裡來的十二萬美金?這趟旅程其實是個陷阱。他們象徵性地收點錢,那些人就爭先恐後地上船。那些美元才是『幽靈』的『頭款』,是林水邊付給他幹掉人命的報酬。根據鈔票上的號碼,我從聯邦儲備銀行查到,這筆現金可查到的最後紀錄,是送往新加坡的南華銀行,而這家銀行和林水邊的部門有固定往來。」萊姆抽絲剝繭,揭開層層內幕。

登機隊伍在迅速縮短。

皮博迪陷入沉思,似乎有些動搖。威伯利卻未改變強硬的態度:「不管你說什麼,他都必須上這班飛機!」

萊姆微微抬起下頷,眯起眼看著眼前的政客,說:「薩克斯,我們說哪兒了?」

「還有卡車,」薩克斯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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