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砍幽靈的尾巴 第四十章

桑尼驚訝地瞪大雙眼,後退了兩步,手中的槍仍對準「幽靈」的臉。

「你……你……」他結結巴巴說不出話。

他的思緒頓時一片混亂,腦子努力思索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好一會兒後,他才低聲說:「你在海灘上殺了約翰·宋,拿了他的文件和這塊石猴子護身符。你竟然假扮成他!」

「幽靈」仔細地打量了他幾眼,然後露出了微笑:「看來,我們都做了一點偽裝,你偽裝成福州龍號上的豬玀。」

桑尼明白這個人之前做了什麼事了。他在海邊哪家餐館前偷了那輛紅色本田汽車,老闆和警方都誤以為他把車開進了城裡。但他並沒有這麼做,他把約翰·宋的屍體塞進行李箱,然後車子藏在海灘附近,藏在一個沒人會去找的地方。接著他用自己的手槍射擊自己,再造成胸前槍傷,然後游回海里,等待警方和移民局的人前來救援。是他們協助他進了城,一開始先送醫院,然後是移民聽證,「閻王爺,」桑尼再次心想,小紅根本不知道那個「中醫」就是蛇頭本人,「你想利用那位女警找出張家人和吳家人所在的地方。」

他點點頭:「我很需要信息,而她也樂意提供。」「幽靈」此時仔細打量桑尼,「小子,你為何這麼做?你何苦老大遠一路追蹤我到這裡?」

「你在六果園殺了三個人。」

「是嗎?我記不得了。我好像一年前去過那裡。我為什麼要殺他們?應該是他們自己該死吧?」

這句話讓桑尼大為驚駭,這個人竟然連殺過人都可以忘記:「不,是你和一個小蛇頭互相開槍射擊,結果開槍打死了旁邊三個無辜的人。」

「這麼說來,那就是意外了。」

「不!這是謀殺。」

「好,你聽著,小子。我沒什麼時間,也懶得再跟你說。警方快要找到張家的人了,我必須趕在他們前面找到,把事情結束了就離開這裡回老家去。這樣吧,我給你十萬美元。」「幽靈」說。「我可以馬上付給你現金,」

「你想得美。」

「幽靈」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明白眼前這個人是玩兒真的:「如果你不讓我走,恐怕對你家裡的妻小都不太好。」

桑尼發出咆哮:「你給我趴在地上,快點!」

「好,好……我可敬又正直的同志。這真讓我驚訝……你叫什麼名字,小子?」

「我叫什麼和你無關。」

「幽靈」在鵝卵石地上蹲了下來。

桑尼打算用鞋帶把「幽靈」的手腕捆綁起來,然後再——突然,他訝然發現那個掉在地上的購物袋就介於他們兩人之同,而「幽靈」的手已消失在購物袋之後了。

「別動!」他大叫。

那個「幸運希望之家」的購物袋爆開了。「幽靈」抽出藏在小腿槍套或襪子里的第二把槍,隔著袋子朝桑尼開了一槍。

子彈呼嘯從桑尼的腰側飛過。他的手舉了起來,不由自主地擺出退縮躲避的姿勢。就在他定下神,想重新舉槍瞄準「幽靈」的這一瞬間,「幽靈」已沖了過來,一掌打掉他手裡的槍。桑尼立刻抓住「幽靈」的手腕,想搶下他手中的五一式手槍。兩人扭住對方,在濕滑的鵝卵石路面上一起摔倒,「幽靈」手裡的槍也飛了出去。

他們死命地抱住對方,雙拳亂揮、雙腿亂踢,但多半時候兩人只是抱在一起打滾,各自都想伸手抓向落在一旁鵝卵石地面上的手槍。「幽靈」一拳擊中桑尼的臉,打得他一陣昏眩,偏了個身。此時,他乘機從他的夾克口袋裡摸出那把格洛克手槍。

桑尼馬上清醒過來,他一把擒抱住「幽靈」,將這把槍又打落在地。他用膝蓋頂向「幽靈」的背,力量強得幾乎讓「幽靈」透不過氣。「幽靈」背對著桑尼,痛苦地喘息呻吟,同時奮力想從地上爬起。桑尼把手臂一勾,緊緊勒住了他的脖子。

然而,這樣竟然無法阻止他的動作。「幽靈」仍繼續朝那把手槍移動。

阻止他、阻止他,桑尼在心中憤怒地朝自己吼叫。若讓他逃了,他會去殺害小紅,會擊殺害張敬梓全家人。

他還會殺掉老闆。

阻止他!

他扯住「幽靈」脖子上的項鏈,那條吊著石猴子護身符的皮質項鏈。他用力一拉,皮帶立即勒住了「幽靈」的脖子。「幽靈」登時雙手胡亂揮舞,喉嚨發出喀喀聲音,他的腳跟幾乎已離開了地面,整個人也開始顫抖起來。

放開他,桑尼對自己說。我要讓他被逮捕,而不是在這裡殺掉他。

可他卻沒有放手。他反而拉得更緊,更加用力。

直到皮帶突然綳斷為止。

那塊石猴雕像落在地上,摔成碎片。桑尼重心一失,踉蹌往後翻倒。他的後腦重重撞上了地面,差點昏了過去。

閻王爺……

在模糊的視線中,他看見「幽靈」趴在地上,不停咳嗽喘氣。他一手捂著自己的喉嚨,而另一隻手在地上胡亂摸索著,尋找武器。

一個影像閃進桑尼的腦海:他看見一臉嚴肅的父親,又為了一些小事而大聲斥責他。

接著是另一個:在桑尼的家鄉,那些被「幽靈」殺害的犧牲者,全身是血地躺在那家咖啡廳前的人行道上。

然後,他又看見另一個恐怖的景象,一個未發生的事:小紅死了,躺在黑暗中。老闆也死了,他的臉已完全僵住不動,正如他失去活動能力的身體。

桑尼翻過身,拚命朝他的敵人爬去。

犯罪現場鑒定車戛然剎住,在唐人街這條街道上留下一道六米長的剎車痕。附近一家魚市場的魚貨簍融冰流出的髒水,讓這裡的街道又濕又滑。

阿米莉亞·薩克斯綳著一張臉下車,身旁跟著移民局探員阿蘭·科和埃迪·鄧兩人。他們快步奔進一條臭氣衝天的巷子,來到那群身穿制服的第五分局男女管察面前。他們無事可做地站在那兒,臉上露出在犯罪現場經常可見的那種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

儘管這是個兇殺案現場。

薩克斯放慢腳步,看向地上的那具屍體。

桑尼腹部朝下,躺在髒兮兮的鵝卵石地上。他的眼睛微睜,雙手手掌落在肩膀兩側的位置,平攤撐住地面,擺出一個準備做伏地挺身的動作。

薩克斯愣住了,她突然有股衝動,想蹲下身去握住這個男人的手。這些年來,她在萊姆訓練之下已走過不少次格子,但這是她第一次碰上被害人是自己的朋友。

他也是萊姆的朋友。

然而,她還是強忍住這股情感的衝動。畢竟,現場就是現場,不能有任何差別待遇。而且林肯·萊姆也經常強調,污染犯罪現場最嚴重的人,往往是那些不小心的警察。

把頭轉開,不要再看死者了。想想萊姆的忠告:忘掉死者。

這還真有點困難。他們兩人都該忘掉,但要林肯·萊姆這麼做恐怕更難。薩克斯發現,在過去兩天,萊姆像變了個人似的居然和這個男人結成了好友,親密的程度超過以往她所見過的任何人。

她感到一股強烈的悲哀:還有太多話來不及聊,太多笑聲來不及分享,而這個人便永遠地沉默了。

但是,她接著又想到了另一個人——寶兒,想到她可能即將成為繼這起兇案之後的下一位被害人,如果他們再不抓住他的話。想到這點,薩克斯便強忍住了悲痛。

「我們照你說的做了,」一位穿著灰色制服的警員說,「沒有人進入現場,除了一位緊急醫療小組的急救人員之外。」他朝地上的屍體點點頭,「他的情況是DCDS。」

這是警察慣用的縮略語,毫無情感地形容了眼前的事實:被害人死於命案現場(Deceased firmed Dead at the Se)。

阿蘭·科探員緩緩走到她身邊,「真遺憾。」他搔著頭上的紅髮說,但語氣里的悲哀卻不怎麼誠懇。

「是啊。」

「他可是個好人呢。」

「他的確是。」她難過地說,同時又想:他比你好不知幾百倍,昨天要不是你搞砸了那場行動,我們早就逮捕了「幽靈」。這樣桑尼就不會死,寶兒和張家的人也就安全了。

她對那群警察說:「我要開始做現場鑒定了,請你們都離開這裡好嗎?」

天啊,她心想,極不願意開始現在該做的事——儘管她已預料到這個現場並不難處理,真正困難的是在情感方面。

她戴上耳機,把插頭接上無線電。

好,快開始吧。做就對了。

她呼叫總部,請總機把無線電轉接至萊姆家中的電話。

耳機傳出咔嗒一聲。

「喂?」萊姆接起電話。

她說:「我抵達現場了。」

電話那端的聲音停了一下,然後才又傳出:「情況如何。」

她察覺到,萊姆正努力壓抑話語中的期望情緒。

「他死了。」

萊姆一語不發,沉默了好一會兒:「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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