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砍幽靈的尾巴 第三十三章

幾十道閃亮的警車燈光團團圍住了那幢大樓。「幽靈」回過頭,一語不發地看著這些刺眼的光芒。在他身旁,那個土耳其人尤索福正默默開著車,行駛在教堂街上,遠離那幢已被警方包圍的大樓。

由於剛才失去另一個同伴,他表情陰沉,身體一直在無法剋制地顫抖。雖然如此,他卻仍把車開得很平穩,盡量不讓任何人注意到這輛偷來的福特穿山貂休閑旅行車。

老人沒透露半點消息就自殺後(在他的口袋裡也沒搜到任何東西),「幽靈」便飛奔下樓,衝進停車場,此時就聽見大樓正門那裡傳來警笛聲。現在,他還在調整呼吸,努力讓自己的心跳恢複正常。

警察一定是接到槍聲報案才趕來的,但未免也來得太快了,顯然,他們已經知道他住在那裡。這是為什麼呢?「幽靈」看著走在晨間街道上的人群,心中一直納悶兒這件事。經過仔細思考後,他判斷警方可能已從皇后區的土耳其幫會那裡查出他使用的手機號碼,在查詢撥叫位置後,找到他住的那幢大樓。也許他們還有其他線索。根據情報提供者的說法,這個叫林肯·萊姆的傢伙似乎具有很強的推理能力。然而,讓他感到不解的是,警方已在趕來這幢大樓的路上,而他居然事先沒接到任何警告。他認為,憑自己的關係,應該不至於如此。

尤索福用他家鄉的方言說了些話。「幽靈」用英文說:「再說一次。」

「你現在要去哪裡?」

在這個城市中,「幽靈」還有好幾個可以藏身的地方,但靠近這附近的只有一個。「幽靈」告訴尤索福該往哪兒開後,拿出五千美元現金塞給他:「你再去找人來幫我,行嗎?」

尤索福猶豫了一下。

「我也很為你朋友的遭遇感到難過,」「幽靈」說,並儘可能用同情的口吻,「但他們都太不小心了。你不是個粗心的人,所以我需要你繼續幫助我。我會額外再付給你一萬美元,是只給你一個人的,你不必和別人分。」

他點點頭。

「好,那你就去找人吧。不過,別去土耳其社區找,不要再回去了。警方一定已在監視那個地方。還有,你去換一部手機,然後再打電話給我,告訴我你的新電話號碼。」幾分鐘前他在逃離那幢大樓的住所時,匆忙帶走了放在那裡的另一部手機和現金。他把自己的新電話號碼告訴了尤索福。

「讓我在前面那個路口下。」

尤索福把車停在堅尼街的路邊,此處離昨天差點兒就被他們殺害的吳啟晨住的地方不遠。「幽靈」下了車,又俯身靠在車窗上,要尤索福把剛才他交代的事用英文再說一遍,確定他記住了自己新的手機號。

休閑旅行車開走了。

「幽靈」伸了個懶腰,目光落在一位穿著緊身針織上衣和迷你短裙的中國女孩身上。這個女孩才十來歲,腳下卻穿了一雙高得誇張的高跟鞋,使她走起路來免不了有些歪歪扭扭。

他看著這個女孩消失在人群中。在街上,把視線投在這女孩身上的男人,並不只有「幽靈」一個,但「幽靈」猜想他可能是唯一想先將她凌虐一番才加以姦淫的人。

他轉身朝著和女孩相反的方向,走上街景凌亂的堅尼街,他還有一大段路要走,大約東向一公里,才能到達他的另一個藏身地。他一邊走著一邊思考他接下來所需要的東西:首先是一把新槍,火力要大一點的,例如西格或格洛克手槍。以目前的局勢看來,誰能先找到張家的人還很難說,而萬一再遇到和警方正面衝突的狀況,他就需要有足夠的火力。此外,他還需要新衣服,以及其他一些零碎雜物。

這場戰役變得越來越有挑戰性了。他知道許多和狩獵有關的知識,而其中有一個重點是:強勁的對手會預先知道你想找出他的弱點、針對他最脆弱的地方攻擊,因此他會特別加以防護。然而,要戰勝這種敵人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利用他的強項來攻擊他。這正是「幽靈」現在盤算要做的事。

耐心?他問自己。

不。耐心等待的時間已經過去了。

張梅梅倒了一杯茶,放在意識仍有些不清的丈夫面前。

他看著這個淺綠色的杯子,但注意力卻和他的妻子和兒子一樣,集中在那台正在播報新聞的電視機上。

在威廉的翻譯下,他們知道新聞說的是一起發生在下曼哈頓的雙屍命案。其中一名死者是土耳其人。另一名死者是六十九歲的中國老人,據說他是福州龍號上的乘客之一。

半小時前,張敬梓才從完全不省人事的沉睡中醒來。他想站起來,卻重重地摔在地上,孩子和妻子緊張地跑了過來。他發現那把槍不見了,立刻明白父親所做的事,於是便跌跌撞撞地朝大門奔去。

但梅梅攔住了他。「來不及了。」她說。

「不!」他尖聲嘶喊,跌坐回沙發上。

他轉身看著她。挫折和悲傷讓他燃起了憤怒的情緒,並毫不留情地投射在她身上:「是你幫他的,對吧?你知道他想要做什麼!」

她拿著寶兒的貓咪玩具,低頭看著它,一語不發。

張敬梓握起拳頭高高舉起,想往她身上揍去。梅梅眯起眼睛,只稍稍偏過身子,準備承受即將落下的拳頭,蹺腿坐在椅子上的威廉不耐煩地換了一隻腳,而羅納德則大哭起來。不過,張敬梓卻放下了拳頭,心想:我向來要求她和孩子尊重長輩,尤其是要孝順我父親。他知道父親一定會以公公的身份要她幫忙,而她也只能順從。

在藥效造成的影響漸漸消失後,張敬梓坐了好一會兒,飽受焦慮的折磨,心中只希望能有好消息出現。

然而,電視新聞報道卻證實最壞的事情發生了。

記者說,那名土耳其人被一名老人開槍打死,而老人自己也因服用過多嗎啡身亡,顯然是自殺。據說,兇案發生的這間屋子是蛇頭關安的藏身地,他因涉及昨天早晨發生的福州龍號沉船案而遭警方通緝。不過,今天在警方趕到現場前,關安已經逃走了。

羅納德又哭了起來,他看看電視,又看看自已的父母親,嘴裡喃喃嚷著:「爺爺……爺爺……」

威廉盤腿坐著,一邊焦慮地搖動身體,一邊萬分痛苦地將新聞報道的內容翻成中文。巧合的是,電視里報道新聞的那名主播,也是一位東方面孔的華人。

報道結束了,在電視新聞確定張傑祺的死訊後,梅梅站起來走進卧房。她拿了一張信紙回來,交給丈夫,然後把寶兒抱在懷裡,擦擦她的臉和雙手。

張敬梓茫然地接過這張折得很整齊的信紙,慢慢打開。信紙上的字是用鉛筆寫的,雖然不是用飽蘸墨汁的毛筆,但每個字仍寫得十分俊秀。老人曾這麼教導孩子:一位真正的藝術家,無論在何種狀況下,都能勝過任何工具。

吾兒:

我這一生所擁有的已經遠遠超過我本來的期望。現在我老了,又生了病,在這世上活一兩年對我來說已沒什麼意義。反之,若由我來完成責任,在生死薄上所註定好的時間回歸大地,這才是讓我感覺快慰的事。

而現在,這個時刻終於到了。

我有許多話想對你說,想把我這一生從我的父親、你的母親和你身上學到的東西,全扼要地對你說一遍。不過,我決定不這麼做。真理是不會動搖的,但通往真理的道路往往像座迷宮,必須靠我們自己的努力去挖掘。我已種下了健康的竹子,而它生長得很好。你要繼續在世上的旅程,朝向光明前進,好好教育你的下一代。你像農夫一樣時時警惕,但也要給他們空間,他們的本質很好。一定會健康茁壯地成長。

父字

張敬梓心中登時湧起無邊的憤怒。他猛然從沙發上站起,卻因未完全散去的藥效而站立不穩。他勉強控制著站直身體,抓起茶杯,重重摔在牆壁上,砸了個稀爛。羅納德嚇得急忙逃開。

「我要去宰了他!」他吼道,「『幽靈』,他死定了!」

他的吼叫聲把小嬰兒給嚇哭了。梅梅低聲對孩子們說了些話,威廉先是猶豫了一下,然後才對羅納德點點頭。羅納德抱起寶兒,和威廉一起走進了卧房,把門關上。

張敬梓對她說;「我既然能找到他一次,就有辦法再找到他。這次我——」

「夠了。」梅梅冷冷地說。

他轉身看向妻子:「你說什麼?」

她壓抑住情緒,把頭低了下來:「你不能去。」

「別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你是我老婆。」

「沒錯,」她對他說,聲音有些顫抖,「我是你老婆,而且我還是你孩子們的母親。如果你死了,我們怎麼辦?你想過這點沒有?我們會淪落街頭,你就一心想讓我們有這種結果嗎?」

「我父親死了!」張敬梓咆哮說,「那傢伙必須為他的死負責。」

「不,他不需要,」她吸了一口氣,再次鼓足勇氣說,「你父親已經老了,又生了病。他並不是我們生活的重心,我們必須繼續走下去。」

「你怎麼能說這種話?」張敬梓吼道,無法相信她竟然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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