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美麗的國家 第十九章

阿米莉亞·薩克斯駕駛著現場鑒定車,小心翼翼地穿過唐人街一條條狹窄的衚衕,停在約翰·宋住處附近的小巷裡。

她下了車,在他住處樓下餐廳旁邊一家花店門外,看見一張手寫的廣告招貼:生命中需要好運——請買我們的幸運竹!

接著,她透過餐廳的櫥窗,看見了裡面的約翰·宋。他也瞧見了她,正微笑著向她招手。

她走進餐廳,約翰·宋想起身打招呼,卻疼得皺起了眉。

「不用不用。」她忙說,「不要站起來。」

她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想吃點兒什麼?」

「不,我馬上就得走。」

「那喝杯茶吧。」他倒了杯茶,把小小的茶杯推到她面前。

餐廳里很暗,但還算乾淨。幾個男人分桌坐著,四周是一片用中文聊天的聲音。

約翰·宋問:「你們找到他了嗎,『幽靈』?」

她不大願意透露案情,猶豫了一下才說已經有一點兒線索了。

「我不喜歡這種不確定的感覺。」約翰·宋說,「每次我一聽見門外有腳步聲,我就會僵住。」

她跟前又浮現出傑里·唐陳屍的畫面。她連忙向窗外望去,確定那輛保護他的巡邏車還停在對面街上,這才放了心。

「所有媒體都把焦點放在福州龍號事件後,你會自然地想,『幽靈』一定會潛逃回國。」她說,「他知道現在有多少人想找他嗎?「

約翰·宋提醒她說:「破釜——」

「——沉舟。」她點點頭,接道。然後又說:「不過,把這句話當座右銘的可不只他一個。」

約翰·宋打量了她一會兒:「你是個堅強的女人。你一畢業就當警察了嗎?」

「不,我工作幾年後才考進警校。」她說了自己在麥迪遜大道模特經紀公司的那段模特生涯。

「你當過時裝模特兒?」他眼底露著笑意。

「嗯。那時我年輕,想試試。不過,這大多是我媽的主意。有一次我和我爸爸一起修車——他也是個警察,但卻更愛車。我們還改造過那種老雷鳥汽車的引擎。那是福特的車,是跑車。你知道嗎?」

「不知道。」

「好像是我十九歲那年吧,忘了。那時我做些模特兒兼職。有天我躺在車子底盤下面的時候,我爸爸不小心失手將一個扳鉗砸下來,剛好打在我臉上。」

「疼死你了吧。」

她點點頭:「但我媽更心疼。她看見我臉上的傷後,我不知道她對誰更生氣,是我,還是我爸爸,或者是製造那汽車的福特公司。」

約翰·宋雙眼一直凝視薩克斯,讓她感覺到他眼神中的安慰,他的笑容也有同樣的效果。即使她不知道他身為中醫專業上的能力如何,但她覺得單憑他的表情,就有安撫病人的力量。

「你知道我們的文字是從象形文字演變來的。中文中『愛』這個字,就是母親抱著小孩輕輕安撫的形象。」約翰·宋說。

薩克斯有種想要跟他講更多事的衝動,她甚至想對他說「沒錯,我的確渴望有個小孩。」突然,她很想哭,還好馬上控制住了。腰上一邊插著奧地利最好的手槍,一邊插著胡椒防身噴霧劑,所以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薩克斯這樣想著。她發現他們已默默對視好一會兒了,於是低下頭,又抿了一口茶。

「你結婚了嗎?」約翰·宋問。

「還沒有。不過已經有男朋友了。」

「很好。」他說,繼續打量著她,「我猜他一定是你的同行。是你提過的林肯——」

「——萊姆。」薩克斯笑著接道,「你倒很有觀察力嘛。」

「在中國,醫生就是心靈密探,」約翰·宋說,然後傾身向前,「把你的手伸出來。」

「做什麼?」

「伸出來吧,麻煩你。」

她伸出手。約翰·宋立刻把兩根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

「你在幹什麼?」

「噓!我在替你把脈。」

過了一會兒,他坐正身子:「看來我的診斷沒錯。」

「你是說關節炎嗎?」

「關節炎只是一種病症。如果只是治療癥狀,那是治標不治本。醫術的最終目的,應該是讓病人的身體和精神重新達到協調的平衡狀態。」

「我什麼地方不協調了?」

「在中國,我們總喜歡特別的幾個數字,例如『五福』和祭祠用的『五牲』。」

「還有十個小鬼。」她說。

他笑道:「沒錯。同樣,在醫術上我們有『六陰』——也就是六種有害的影響,他們是風、火、暑、濕、燥、寒。它們會影響身體器官和人身上的『氣』。六陰過盛或不足,都會造成體內失衡而出現疾病。如果太濕,就需要烘乾;太寒,就需要溫暖。」

六種危害影響。她心想,真不知這段話該怎麼填在醫療保險單上。

「我從你的舌頭和脈搏得知,你是『脾寒』,我想這才是導致關節炎和其他問題的病根。」

「脾?」

「我們說的『脾』和西方醫學講的脾臟不完全一樣。」他向她解釋,「脾並不只是一個器官。」

「那我的『脾』需要什麼東西?」薩克斯問。

「祛濕。」約翰·宋回答得很乾脆,彷彿這是再容易不過的事兒,「我給你準備了這些。」他把一個袋子推給她。薩克斯打開袋子,裡面是一些草藥和晒乾的植物。

「你把這些藥材當茶泡著喝,連續喝兩天。」說著,約翰·宋又拿出另一個小盒子,「這是七葉蓮的藥丸,植物性的阿司匹林,盒子里有詳細的英文說明。」他又補充道,「針灸對你也會有很大幫助。但我在這兒沒有針灸執照,不過,我倒是可以幫你推拿。我猜你大概會叫它指壓按摩。這種方式也很有效,我給你示範一下。你靠過來一些,把雙手放在膝蓋上。」

約翰·宋站起來,俯身越過桌面,那塊石猴子護身符從他胸口掉了出來,在她面前搖晃著。她從他敞開的襯衫領口望去,看見他被「幽靈」槍擊的傷口上裹著嶄新的繃帶,約翰·宋雙手在她肩上找到穴位,用力按住五秒,然後換了個位置,重複同樣的動作,

按了一分鐘左右,他才坐回到自己的位置。

「現在你把胳膊抬起來。」

她照做,雖然關節還是有點兒疼,但卻似乎覺得好了很多。她驚訝地說:「有效。」

「這只是暫時的,用針灸才可以持續好轉。」

「我會考慮的,謝謝你。」她看了一下表,「我該回去了。」

「等等。」約翰·宋說,口氣有點兒急,「我還沒給你看完呢。」他握起她的手,仔細看著她咬過的指甲和皮膚上的傷痕。她總會為自己這種壞毛病而害羞,但在這人面前,她居然一點兒也不覺得難堪。

「中國醫生會用『望聞問切』來診病。有一點很重要,我們必須了解他們的情緒,他們的快樂、悲傷、擔憂、慾望或者沮喪。」他牢牢盯著她的眼睛,「你體內還有更不協調的地方。你想要得到某個你無法得到的東西,或者是你以為你無法得到,所以才會造成這些問題。」他沖她的指甲點頭示意。

「我想得到什麼?」

「我不知道,也許是家庭,也許是愛情。我猜,你的父母應該都過世了吧。」

「父親過世了。」

「你一定很難過。」

「是的。」

「男朋友呢?你的感情一定不太順利。」

「在學校的時候,我把追我的人全嚇跑了,因為他們沒人比我開車快。」這是實話,但她也是故意藉機開了個玩笑,約翰·宋卻沒笑。

「然後呢?」他鼓勵她說下去。

「等我當了模特兒以後,那些好男人連約我都不敢。」

「為什麼男人會怕女人?」約翰·宋問,一臉茫然,「就像是陰怕陽,夜晚怕白天?可它們的關係不該是競爭啊,而是互補,相互滿足。」

「然後,有膽量約我的男人,其實都只想做一件事。」

「哦,那件事。」

「對。」

「性。」約翰·宋說,「這非常重要,是『氣』裡面極重要的一部分。不過,只有在協調氣氛里發生性行為才算健康。」

她忍不住笑起來,現在,她可算學會了一句可以用在第一次約會上的開場白了:你有興趣發展協調的性關係嗎?

她飲了口茶,又繼續說:「後來我和一個男人同居了一陣子,他也是帶槍的。」

「什麼?」約翰·宋問。

「就是說他也是警察。這樣很好,我覺得他很男人味,有挑戰性。我們在小靶場約會,比賽誰的槍法好。不過他後來被捕了,因為收了回扣。你懂我的意思嗎?」

約翰·宋笑了。他又說,「不過現在你不也是和同行談戀愛?」

「是。」

「嗯,也許這就是癥結所在。」約翰·宋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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