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美麗的國家 第九章

「證件、身份證明,一共要三份,給我、我老婆和我的大兒子。」

高峰時刻極其緩慢的車陣中,外面是急風驟雨,他們沿著一條河前進。這條河簡直和他們剛才登陸的海灘一樣,是他們九死一生的突破口。

在他們走到大門時,吉米·馬問,「對了,那個墨西哥蛇頭呢?他應該不會追殺你們吧?你們和他之間的事都擺平了嗎?」

「有人替我安排工作了。」張敬梓說。

一位通過收費站的婦女向他抱怨不該關閉收費站的快速通道,但他無心理會,只把目光瞥向後方的車輛。那輛白色貨運車離他只有三輛車了,

威廉低下頭,從前座的塑料置物盒取出那張紙鈔。收費員似乎退縮了一下,才放低身子伸手接收。接過之後他直盯著威廉遞給他的鈔票。

「謝謝。」威廉回答。

「可是………」張敬梓皺起了眉頭。

「噢,幫忙。你說的故事很精彩,不是嗎?好吧,你需要幫什麼忙?有些事我可以儘力,有些就不行了,我可沒有八仙過海的本領。說吧,你需要什麼?」

威廉把貨運車停在收費站旁。但這個處於叛逆期的孩子,是否會不理張敬梓的命令,突然加速衝撞收費站呢?

「都擺平了。」

吉米馬說:「你們準備好自己的照片,駕駛執照和工作證明會用得到。你們可以到遊樂場去,那裡有投幣式快照機。」

「好吧,」張敬梓說,「就剛才說的這些文件,要多少錢?」

吳啟晨態度十分堅決。「我不管,我們就是要留在這裡。」

他慌張地四處張望試圖尋找脫逃路線,卻發現插翅難飛。道路兩旁都被高牆圍起來了。

二十分鐘後,他們進入了唐人街,沿著堅尼街走,這是一條同時擁有中文和英文名字的寬闊大道,雨停了,人行道上湧現很多人,他們在這條林立著雜貨鋪、特產店、魚貨攤、珠寶店和麵包坊的長街上沿街走著。

「我在學校聽人家說過。」

張敬梓假裝生氣繼續說:「我有兩個孩子和一個嬰兒,還有我父親,他年紀很大了。至於我這位朋友,他的老婆現在生了重病。我們需要幫忙。」

「很貴嗎?」

但這孩子故意又按了一次喇叭。

「我怎麼會知道?況且,難道你們還有別的選擇嗎?」

張敬梓想開口說話,卻被吳啟晨打斷了。吳啟晨說:「不,不,我想留在曼哈頓這裡的唐人街。你的經紀人能替我們找一幢房子嗎?」

「我們會還他們錢。」張敬梓憤怒地說。這次,他的兒子不敢再頂嘴了。在卸貨區,張敬梓找到一堆彩色版的報紙。他吃力地讀著上面的英文,才明白這是一堆商場的廣告單,上面寫有一長串各家「家庭商店」的地址。他想得很清楚,只要拿到第一份工資,或身上的人民幣一換成美金,就把錢寄還給他們。

「說!」

「什麼是綠卡?」

張敬梓沒有再說下去。吉米·馬此時已經敲完了,他轉身寫了一張紙條,交給吳啟晨。「這是經紀人的地址,離這裡只有幾個街區。你再額外付他費用就行了。」他接著又說,「我提供這信息可是免費的,夠大方吧?每個人都說我古米·馬是個慷慨的人。接下來,我來替張先生找車子。」吉米·馬打了一個電話,很快地交代了一些事,安排某人把車子開來這裡。「好了,我們的生意這樣就成了。和像我這樣公道的人合作應該還算愉快吧?』

張敬梓不敢在福州的黑市兌換美金,因此現在他的錢包中只有數千元被海水浸濕的人民幣。幸運的是,在前座中間的置物盒裡,他們找到了五美元紙幣。

吉米·馬深深吸了一口煙:「五百元,再低我就不幹了。」

年紀最大的張傑祺坐在最後面。他雙腿盤起手放在腰間,白髮垂在腦後。他默默地坐著,用半閉的眼看著周圍的一切。

「永久居留權卡。」

「帶點煙在身上?」他問吳啟晨。吳啟晨又拿了三根香煙。

收費員退回收費站,在收款機旁抓起了一個東西。是不是按警鈴?張敬梓心想。

張敬梓抬頭盯著收費站里的收費員,覺得這個人顯得有些緊張。那男人表面一副沒事的樣子,卻不時偷看他們的車。

起初,張敬梓以為前方有道路管制,所以車隊才排得這麼長。現在他看見收費站的狀況,覺得那可能是某種海關入口。

威廉好像沒把父親說的話放在心裡。他伏在方向盤上,陷入自己的思緒當中。

他身處一個收費站玻璃亭里,大部分活動完全向外暴露。如何能在沒有支援的情況下攔阻滿滿一車想要逃逸的中國人?也許他們隨身攜有俄制輕型武器:AK-47自動步槍。

「墨西哥?」吉米·馬搖搖頭,說,「我從來不和拉丁美洲的蛇頭合作。」吉米·馬說中文的口音有美國腔。

「你說什麼?」

沿路看著街道和建築,他心想,等在他們前方的,不知道是一個怎樣的未來。

張敬梓搖頭婉謝,但吳啟晨接過一支煙。古米·馬打量他們身上骯髒的衣服,一幅邋遢一樣兒,然後笑著說:「你們兩個人看來有很精彩的故事。一定很精彩吧?我真的很願意你們說來聽聽。」

張敬梓轉頭靜靜瞪著有著一張瘦削的臉、一溜長發被撥到耳後的兒子,突然,他厲聲問道:「這車………你從哪兒學會用這種方法發動?」

「是嗎?這樣可能會需要很久啊。」

「我們要留在曼哈頓。」

他從槍套中抽出武器,那是一把槍管長四英寸的S&W點三五七口徑手槍,他把它放在收銀機旁,心中估算著下一步該如何反應。他必須攔截他們,但是如果他們有異常動作——比如逃逸——那該怎麼辦?他已想好了:他會阻止他們,要求所有人立刻下車。

此時,收費站里的男人仔細地打量他們。他的舌頭舔了一下嘴角,微微移動了下半身,改變身體的重心。

張敬梓講完地址後,幫會老大從計算機前抬起頭。「這麼說你們會住在皇后區嘍?」

「不行!」張敬梓叫道,「他可能有槍,他會向我們射擊。」

「那是清煙斗的小刀,」張敬梓說,「那不是武器。」他終於發火了,「你這是什麼態度?」他大吼起來。

這個計謀相當成功,一路上,警察和收費站收費員都沒識破,現在他們出了隧道,進入了曼哈頓的大街。在排隊經過收費站時,威廉已仔細研究了市區地圖,知道該怎麼走才會到唐人街。他一下就找對了方向,上了那條高架路,儘管一開始他就被這裡的單行道搞得有點糊塗。

「很好。畢竟,需要我們顧慮的事實在太多。」吉米·馬快活地說,「在我們這一生中,實在有太多魔鬼在我們身後追趕。」

吉米·馬朝計算機歪了一下頭,改問吳啟晨:「你的地址也一樣嗎?」

星期二,辰時至酉時

交通鬆動了,車開始向前移動。威廉緊緊閉著唇,悶悶不樂地一言不發。

根據他與「幽靈」的合約,張敬梓同意他本人、梅梅和威廉,甚至包括日後長大的小兒子,都必須按月償還剩下的偷渡費用,直到完全清償為止。為了還債,一般來說,偷渡者中的男人在唐人街餐廳打工,女人多半進成衣工廠,這些人算是替蛇頭打工。他們住的地方也是蛇頭的,當然,這免不了要額外再被坑一筆租金,張敬梓從沒信任過蛇頭,尤其是「幽靈」。他聽過太多傳聞,知道偷渡者會被毆打、強姦,囚禁在滿地老鼠的破房子中。因此,他不想通過蛇頭,而是自已通過一位朋友住在紐約的哥哥替自己和威廉安排工作以及住處。

在他們離開海邊開上公路時,張敬梓便料想到警察會採取把守交通要道、設立關卡等等的措施。

「我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自稱『墨西哥』。」

張敬梓不知道究竟惱怒什麼,他默默盯著擁擠的街道,冷靜了一段時間才說:「你說的對,我自己是不可能發動這輛車的。謝謝你。」

「他們的醫術好嗎?」

從陸路經長島進入紐約市有幾種方式,其中包括幾條橋樑和隧道。它們之中有些是免費的,例如皇后大橋和布魯克林大橋。如果想從長島尾端進城,最快的路線是走皇后區中城隧道。警方和聯邦調查局的探員已接獲命令,關閉了所有快捷通道和自助投幣通道,因此目標嫌犯必須經過人工收費站。

收費員的手顫抖地接過那張鈔票後,把身子往外探以便看清楚這輛貨運車的車身,然後他眨眨眼。在車身外,那行文字寫的是:家庭商店。

「我們需要一輛車,但我買不起。我能從你這裡租一輛嗎?」

「他收了我們的錢,」張敬梓悲哀地說,「說要幫我們搞證件和運輸工具,但最後就把我們扔在碼頭上,跑了,」

「貴,當然貴。但是如果你們太窮,只能上市立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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