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三章 幽情空許,長作九泉之悲

就如滲水的堤壩,被掘上了最後一鍬,接到雲淵的傳信之後,九天玄女內心的情感堤壩,瞬間崩潰。

她遠望天河上空的青空白雲,流著淚下定了最後決心。

只是,正當她袖帶飄風地朝星塵之尺的方向疾奔,卻忽然撞上一堵無形的牆。

「是誰?!」九天玄女憤怒了。放眼盤古大陸,有幾人敢擋她的路?何況是在這樣時刻!正要爆發雷霆之怒,誰知在面前的無形之牆上,忽然浮現出一個威嚴的頭像。

「天、天帝……」九天玄女頭一回說話結結巴巴了。

「九兒,你去哪裡?」浮空中的天帝表情,依舊流露出對玄女的寵愛。只是那語氣中,卻似乎摻雜了天河高原上的極寒冰雪。

「我、我……」九天玄女想找個託辭,卻忽然想到「神目如電」。誰能在真正的大神面前隱藏自己的心思?作為大神本身的九天玄女,清楚地明白這個道理。

「本來,你做任何抉擇,我都不會攔你。但這一回不行。」天帝平靜地語氣里,蘊含著博大的權威,「人神不可戀,神道不可窺,此乃父王早就立下的規矩。莫說此律不講理,其中所蘊道理,九兒你該比誰都清晰。」

「我……」九天玄女忽然發現,以前覺得天帝父王一直可親可愛,但到了此刻,在自己想為自己的愛情分辨上一兩句時,卻連一個字都開不了口!天帝之威,一至於斯,這個道理她直到知道現在才明白。

「你什麼都不用說。」天帝的投影不容置疑地說道,「此念須斷絕。三天內,你便什麼地方都不用去。」說罷他一揮手,頓時九天玄女的周圍突然騰起三十六道耀眼的火柱。憑空吞吐的火柱,焰色金紅,其中隱有光明怒龍咆哮,顯然是天帝的怒氣化成。在這樣的天帝怒焰神牢里,沒有任何一個生靈能夠脫逃!

當龍焰牢籠形成,天帝的投影便悄悄逝去。留在此處光明焰火中的,只有神女那顆無助、絕望、悲痛的心。

如水悠逝的時間,從來沒像現在這樣變得攸關致命。困在伏羲龍焰神牢中的九天玄女,一想到那個自縛在星塵之尺上、還期盼著幸福的人兒,她的那一顆心便宛如沉到了天河的最底。

此刻的天帝寵兒,就像一個不幸溺水、卻又暫時不死之人,種種恐懼、悲傷、黑暗的情緒紛至沓來;那種刻骨煎熬的感覺,簡直比死更致命。

恐懼的心,就這樣煎熬了許久。隨著日升月落,時間很快到了雲淵傳信的第三天里。這時的九天玄女便像一條困在乾涸淺灘上的魚兒,每一次的呼吸都覺得困難——她甚至感覺到了下一刻自己便會死!

到了這時候,她已經不再奢望能夠自己親自去見他。她只希望,能夠求得哪位過客,去幫她解救那個危在旦夕的可憐人。

也許她前所未有的密集祈禱,果然感動了上天。就在第三天的入夜,九天玄女驚喜地看到,有一位神官飄然自東方而來。借著漸滿的圓月,九天玄女看得分明,那神官峨冠博帶,面如白玉,神姿飄逸,正是守護神族葯圃的神官凌霄子。

「凌霄子!」放在以前,這種低階的神官,九天玄女連看都不看一眼,但這時,她卻在焰牢中迫不及待地欣喜叫道,「我是九天玄女,有要事相求!」

「啊?果真是九天玄女!」聽得玄女之言,凌霄子神官朝這邊望了望,頓時大吃一驚!

凌霄子此來天河高原,正是有事;剛剛他看見這邊火焰蒸騰,便來看個究竟。他方才走近之時,早就覺得被囚之人,相貌依稀是九天玄女;只不過玄女之威遍傳神族,實在不敢相信她竟會被囚禁在這裡!要知道這天河高原可是神族所統腹地!

見真是玄女,凌霄子趕忙上前恭謹一禮,熱切問道:「不知玄女大人為何被困於此?」

「乃是偶忤天帝,不意如此;今夜子時之後便能得脫。」

「原來如此!」凌霄子點點頭,絲毫不敢有什麼聯想。

「既然玄女大人暫駐蹕於此,小神也當陪伴,以彰勤謹追慕之心。」

「不用。」九天玄女揮揮手,「倒是有一事相求。」

「豈敢豈敢,玄女大人但言無妨,小神定當舍死效勞。」

「你看那個方向,有人縛於星塵之尺。今夜子時,便有滅頂之災。我不忍生靈塗炭,又暫時不便前往,還請凌霄賢兄相助。」

「哦,原是此事。」凌霄子口裡答應,心中卻是一凜。雖是葯圃神官,凌霄子素來機智。先聽是天帝所囚,再見不可一世之玄女如此低聲下氣地求懇自己,則先前之事雖然未曾親見,也能將事情的內情猜得個差不離。

「好教玄女得知,」一轉眼間,凌霄子便有了決斷,「不是小神不能相幫,只是此行乃是受句芒大神之命,言天河高原絕頂雪山之中,有善集靈氣的異種鳳凰花出現。奇葩難得,便急命小神前往勘探移栽。大神之命甚為緊迫,凌霄此前路途中已然耽擱,所以……」

「凌霄子!」九天玄女一聲斷喝!她一聽口氣,便知神官真實心意。頓時她氣惱非凡,怒斥道:「句芒之命算什麼?我九天之命便聽不得?今日便請去星塵之尺救人,從則必有後報,不從則……」

「玄女息怒!玄女息怒!我這就去,這就去……」面對天帝之女的雷霆之威,凌霄子頓時氣勢全消,忙不迭地討饒答應。

「那便快去!」玄女一聲嬌叱,頓時那凌霄子便轉身朝星塵之尺的方向飛奔而去!

不提玄女在這邊求助救人;再說雲淵。自縛於星塵之尺上,雲淵逐日看著河水漸漲,先是沒過肚腹,漸漸漫過胸膛,經歷了差不多三天,現在已經到達了脖項。自打今兒入夜,他便一直仰望著天空那輪月亮。他倒不是和那些人族的詩客一樣,動了對月凝思的雅興,而是如果不這樣,那些已經快淹過脖項的冰冷天河水,就會浸沒他的口鼻。

不過,雖然看起來已經瀕臨絕境,但云淵絲毫不慌,反而心裡還充滿了歡喜。

「也許只有自己付出得越多,將來的幸福便越甜蜜。」

背貼著冰寒的星塵尺,沉浸在冰冷刺骨的天河水中,雲淵的胸中卻彷彿燃著一團火。

在樂觀的雲淵看來,這件事情如此簡單,自己甘願付出生命,那早就對自己動了情意的女神,哪還不順理成章的下定決心?在雲淵樸素的念頭裡,一直堅信,如果一件事情做得越簡單,便越不可能出錯,越可能達到最初的目的。事實上作為一名不出色的獵手,他一直也不喜歡設置那些複雜的陷阱。他習慣一箭飛出,中或不中,簡單二元結果而已。

當然,如此大事面前,他或多或少也有些患得患失。不過在所有的疑慮里,有一件事他從來都不曾懷疑:九天玄女,她一定會來!

於是,當銀盤一樣的滿月漸漸升到了頭頂,寒冷似冰的天河水漸漸淹過了下巴、淹過了口鼻、淹過了雙眼、淹過了頭頂,他心中的這個念頭始終都沒有動搖。

「真可惜……」

當河水終於沒過了頭頂,仰望的視線中那輪光明的圓月成了模糊蕩漾的一團,雲淵的心中始終沒有怨恨和懷疑。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只是有些遺憾地想:

「天河之月,從沒像今晚光明圓滿。只可惜沒能和你並肩觀賞……」

帶著些許遺憾,雲淵的那輪生命圓月也漸漸熄滅,最終陷入了永恆的黑暗。

這一夜,那位葯圃神官凌霄子,終究沒有聽玄女之言過來;等脫卻牢籠的九天玄女,在業已西斜的清冷月光映照下,捧起的只是一具冰冷的軀體。

雲淵身死,玄女心死。

作為天帝的女兒,九天玄女不愧繼承了伏羲的血脈,在這一夜之後,彷彿徹底忘記了天河高原上那般刺骨的絕望和悲傷。今後她統御了萬神,征戰了三族,永遠只呈現了神威如獄的一面。她用自己的行動,反覆向自己的族人宣揚著父王的戒條:人神不可戀,神道不可窺。

只是,那一夜天河之畔凄冷的月色,低徊的哭泣,真的能這般徹底忘卻?也許連威嚴的神女自己也沒意識到,在她的心底,可能永遠會都留存著一個人微笑的樣子……

而陰奉陽違的葯圃神官凌霄子,在隨後爆發的三族千年大戰中不幸戰死。他一靈不昧,魂魄飛入鬼界輪迴盤,便轉往茫茫紅塵人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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