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章 女丑憂患,難解隔世之愁

面對金烏九日的酷烈烤晒,人族也不是沒有進行過反擊。

他們唯一的空中力量,顓頊的應龍大軍,也曾在這位北方霸主的指揮下,試圖飛上高空,撲落九日。

可是,等顓頊駕應龍高翔,才真正理解,那神界飛得有多遠,那九日懸得有多高。才飛到不到三分之一的高度,強悍的應龍便實在支撐不住,筋酥翅軟,紛紛滑落。並且,就算他們能飛得更高,也完全不可能對金烏九日造成任何麻煩:最多只需飛到一半的高度,警惕的金烏九日釋放的熾烈火焰就足以將龍族們烤熟。

當顓頊的龍軍起不到作用,人族徹底絕望。這時以軒轅氏為首的智者們還在絞盡腦汁地思考應對之法,但很不幸的是,他們發現從來沒有像這回一樣,竟然徹底束手無策!

雖然一眾人族首腦保持著表面的鎮定,但越是這些精英,越是能夠清楚地認識到情況變得有多糟。恐怕,如果沒有奇蹟出現,人族將走上獸族的老路。但問題來了,獸族還能有最後的避難所,他們人族的避難所在哪裡?盤古大陸現在就像一塊熾熱的巨大烤盤,他們已逃無可逃!

就在人族陷入滅絕的恐懼中時,那片與世隔絕的九幽大地中,卻也有兩人,在注視著人族的命運。

孤獨的魔界第二高峰上,在赤紅的血眼魔月照耀下,正有一個健美婀娜的身影和一個雄偉挺拔的身影相對而視。

「重樓,神界喪心病狂,放出九日,你難道袖手不管嗎?」健美的女子憤憤發問。血紅色的月光照在她臉上,那曼麗的容顏正是當年的獸族第一女巫女丑。

「二犬相鬥,無暇瞻看。」重樓神情冷峻,不屑一顧。

「重樓,你現在怎麼變成這樣?」女丑顯然很不高興,「你以前雖然醉心修武,但也急公好義。怎麼現在變得如此冷漠?」

「哼!冷漠?我覺得我已經夠剋制了!」重樓怒氣沖沖,「因為他們人神二族,我失去了父親,族人們失去了親人,我們獸族徹底失去了家園,成了現在殺戮不止的所謂『魔』!我現在提到他們,還能不痛罵一頓,已算十分克制!」

說到這裡,重樓昂起頭,湛然的目光穿透層層的陰雲,看向魔界外那一幅燦爛無比卻又凄慘萬端的畫面,冷冰冰地說道:「愚蠢的人族,卑鄙的神族,恰似狼狽相鬥,隨便他們哪個滅絕,我都不會有一分一毫難過!」

「重樓……」美麗而開朗的女巫,這時候眼圈泛紅,彷彿比任何時候都悲痛,「你不能這樣。你不能失去悲憫之心,否則你就和山下那些族人一樣,徹底成為『魔』了!我——」剛說到這裡,忽然空中猛然撲下一個巨大的陰影,直衝沖地撲向女丑!

女丑剛才全副心思都用在和重樓說話上,這時遭到突如其來的襲擊,一時反應不過來,一剎那間只是呆立當場!

「小心!」卻是重樓一聲大喝,閃電般拔刀一揮,那炎波血刃燦耀的紅輝划過天空這團巨大的陰影,頓時便燃起熊熊大火!這時候女丑也看清,偷襲自己的,是一個騎在魔龍上的兇狠魔族。不過還沒等女丑來得及看清對方面貌,偷襲者便連人帶龍一起化成一團灰燼,墜落在萬仞孤峰底下熱烈奔騰的岩漿河中,成為其中新的物質補充。

「女丑,你還有心擔心什麼人族神族?」重樓臉上充滿譏誚的笑容,「看看你的族人,擔心擔心你自己。你看看——」他手指向遠方,「到處是岩漿,到處是火山,到處是荒野,到處是石原。你再看看——」他又手指向天空,「人族擔心他們日頭太多,你卻看看我們這天上,只有那個讓人恨不得一把扯下揉碎的鬼紅月亮,還有恨不得撕扯粉碎的魔雲鎖鏈,你可看得見分毫明亮日光?九幽大地、九幽大地——」重樓念叨了幾句,突然毫無徵兆地瘋狂大吼:「這是什麼破地方!這是什麼破地方!」

重樓憤怒的吼叫,猶如悶雷一般,在遠近的石野荒原上滾動,驚得那些相對弱小的魔族屁滾尿流。

「重樓,你真的變了。」在男子驚雷般的怒吼聲中,女丑卻是恍若不聞,靜靜地看著他,平靜說道,「那個意氣風發、重視友情的男子,去了哪裡了呢?難不成已經被這裡三百年的殺戮,變成一個冷血無情之人?」

「哼。」面對女丑的質問,重樓毫不在意地將頭扭向一邊。

對女丑而言,重樓這樣的舉動,簡直比痛罵她一頓、毆打她一頓還要難過。以開朗剛強著稱的獸族第一女巫,這時眼眶中,卻滾動著晶瑩的淚珠。

她強忍著悲意,努力用最平和、最溫柔的語氣,最後一次祈求:「重樓,你真的對人族的悲慘遭遇無動於衷?我相信你不會的。來,你帶我一起去神界,當一回調解神族、人族的說客。我不相信,他們兩族還曾結過盟,不至於鬧成這樣你死我活的地步。他們真的只需要一個第三方的轉圜說客。重樓——」

說到這裡時,女丑已經發現男子依舊面沉似水,毫無反應,便想了想,無限哀婉地說道:「這算是我最後一次求你。就看在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上,幫我最後一回吧!」

「你要去,自己去好了。」已經性情大變的重樓,毫不留情地鏗鏘說道,「我沒這個心情,也沒這個功夫。我的血牙王座,才完成了這麼一點點。我還要獵取更多的魔獸獠牙。」

重樓說這話時,並不看著女丑,而是盯著旁邊那些插在地上的巨大獸牙;一邊說時,一邊還認真地手撫猶帶血絲的獸牙,顯得十分重視。

看到重樓這樣的反應,女丑無比地痛苦。不過她並不是這個場景中最痛苦的那一個。穿越而來的魔尊之魂,旁觀到這裡時,緊攥雙拳,面容扭曲,顯得更加痛苦。

「重樓,我不為難你。」這時候女丑已經恢複了平靜。她努力露出一絲笑容,恢複了平常的語氣:「重樓,我要走了。神族讓天上有十個太陽,再這樣下去,人族都要死光了……我不能不管。你放心,三族同源,有我女丑去神界說情,他們一定能聽得進的。你等我回來哦。」

說著話,女丑便召喚來獨角龍魚,翻身跨坐在龍魚身上。她朝重樓一抱拳,便調轉龍魚的方向,準備施展只有獸族高等巫師或是王族才有的越行之術,前往神界為人族調解說情。

「好。」面對女丑的告別,重樓依然顯得有些無動於衷。

「混蛋!」這時候卻是千萬年後的魔尊,開始在心中咒罵起千萬年前的自己,「跟她告別!跟她告別!」就在這時候,萬仞孤峰上冷血無情的重樓,忽然只覺得胸中莫名的一痛。

「咦?」重樓有些奇怪,下意識地伸手撫撫前胸。

「這是……」重樓捏了捏胸襟中可能剛才硌痛自己的物事,有些驚奇,「原來是窮奇血玉。」

摸到這枚窮奇血玉,重樓忽然開口叫道:「女丑,你等一下。」

「嗯?你改變主意了?」女丑驚喜交加地返過身來。

「不。不過……既然你即將遠行,我有一件東西要送給你。」

「哦……謝謝!」

「這是窮奇血玉。」重樓拈起這枚晶瑩剔透的窮奇玉牙,遞給女丑,「想不到吧?如此晶潤光彩的寶貝,竟出自污穢無比的窮奇口中。他那腥臭雜亂的百枚口齒中,只有這一枚彤艷晶瑩,宛如血玉。」

「你從哪裡得來的?」女丑有些疑惑,「記得剿殺窮奇的,是人族刑天啊。」

「刑天?」重樓又不自禁地面露不屑神色,「就憑他也殺得了凶獸之王?當時飛蓬同去的。這枚窮奇玉牙,就是我托他拿到的。」

「謝謝,你這麼有心……」見重樓如此舉動,女丑剛才心中所有的不滿和悲痛,都在瞬間隨風飄散。

「我來替你帶上。」窮奇血玉已經配了星銀細鏈,重樓便替羞澀的女巫帶上。

戴好之後,重樓端詳兩下,說道:「傳說凶獸身上美好的事物,最能帶來好運。送它給你,一來借它吉祥的兆頭,二來你戴著窮奇血玉項鏈,那飛蓬看了,定會想起我和他當年的往事,也許他會……顧及一點香火之情。屆時就算遊說不成,有他相助,想必神族也不會怎麼為難與你。」

「謝謝你……」感動萬分的女子,放下了所有羞澀,倚身過來,溫柔地倚靠在重樓的懷裡。

這還是女丑第一次做出這樣大膽的舉動。重樓見了,本能地驚訝。他的一雙大手下意識地按上她的肩頭,就想把她從自己身邊推開。誰知就在此時,在他那已然冷峻如冰的心中,不知為何忽然一陣恍惚。

就在這片時的恍惚之間,那悲冷已久的心中湧起了一股暖流,好像要將千年的冰山逐漸消融。於是,本來正在生硬推拒的手掌,遲疑了一下,悄悄地改變了姿態,將嬌柔的女子摟在了懷裡。

如此時刻,對萬仞孤峰上的男子而言,顯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對於此時的「另一個人」來說,這剎那的相擁,卻宛似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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