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最駭人的魔術

馬妞想:「這個世界上最駭人的魔術,大概就是放進去一條狗的屍體,變出來的卻是一隻斷掉的人掌。」

「不是我乾的!」當時差點就脫口而出了,最終硬生生地把這句話給憋進了肚子里。

從馬妞的視角看過去,打開的課桌里,那隻白皙的手掌手指微曲,皮膚上還「點綴」著乾涸後的血漬,以一種很俏皮的姿勢,對著她在招手,似乎正在問她:「你知道我屬於誰嗎?」

馬妞雙腿發軟,腳踩棉花般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直到被老師安排走出教室,她依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是誰幹的?為什麼要把樂樂的屍體調包呢?如果沒有將樂樂放進田田的課桌,它是否還會出現在那兒?是巧合還是陰謀?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一連串的問號在腦子裡打轉。她覺得自己沒法想下去了,有太多的疑問和假設,沒有一個是得到確認的。而且這些疑問還可以進行不同的排列組合,靠坐在寫字檯前瞎琢磨就企圖得到真相,簡直就是不可能的。

班主任在放學的時候說:「明天同學們早點來,市公安局的警察會來問大家一些問題。你們回家後好好想想最近有什麼事情發生,不要誇張,也不要胡說。」

即使班上最調皮的學生,現在也乖巧得如同一隻小白兔,更何況置身其中的馬妞。

馬妞立即就想起了埋葬樂樂時,附近的那幾個低年級學生。如果問到他們,他們一定會照實交代的吧。憑藉警方的力量,查到自己昨晚幹了什麼,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只是,不會栽贓到我的頭上來吧?!馬妞身體忽地挺直了起來。一種本能的自我保護意識迅速膨脹起來。

該怎麼辦呢?

馬妞從椅子上站起身。這間不過十幾平方米的卧房兼書房裡還剩最後一點兒暮色。暮氣沉沉的氣氛,就像馬妞現在所處的境遇。

早知道就不這麼幹了!馬妞有點後悔。她焦躁地在房間里來回踱步,似乎想通過這樣的方式,找到一個解決的辦法,結果只能讓自己更加不知所措。毫無頭緒的馬妞又回到了書桌前,才安靜了一會兒,情緒頓時失控起來。

「怎麼會這樣!」

她把面前的一沓書重重地摔在書桌上。啪的一下,書散開了,從裡面掉出來一張破碎後被粘起來的照片。

都是因為它——照片是數人的合影,其中有馬妞,她穿著運動服,站在跑道上綻放著燦爛的笑容。

就在去年冬天,馬妞還是田徑隊的一員,如果一切如常的話,也許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情,現在也就不至於那麼提心弔膽了。

※※※

在田田轉學之前,馬妞的生活完全是另一種狀態,雖然成績不是很優秀,但憑藉著同齡人中罕見的優秀體格,很快在體育課上出盡了風頭。

剛上初中,教體育的徐老師在看完她短跑之後,主動找到了班主任,想吸收馬妞進入田徑隊。這對於馬妞,乃至她的家庭來說都是個天大的好消息。馬妞的父母都是附近的農民,父親在一次工廠招工中,才成為了一個鍋爐臨時工,她的母親至今賦閑在家。

說起家庭條件,馬妞完全沒有炫耀的資本,雖說不至於貧困,但遠落後於平均水平是肯定的。父母對她的期望,簡單而又實在,中學畢業後能夠進入廠辦技校,然後成為8024廠的正式工,就是最大的願望。

馬妞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徐教練卻為她開啟了嶄新的一扇窗。

「從今年開始,市教育局出台了體育特長生的培養政策,以你的實力,只要加以培訓,在市裡獲得獎牌是完全有可能的。到時候就可以保送進一中的體育班,只要不出意外,直升師範大學體育系不成問題,據說學費還可以減免,長大後和我一樣做個體育老師好不好?」

徐教練的話充滿誘惑,所說的內容是馬妞之前想也沒有想過的。

「我可以嗎?」這幾乎是那段時間馬妞始終問自己的問題。「天上掉餡餅」的形容雖然老套,但完全體現了當時馬妞的心情。

她連做夢都可以笑出來,兒童時代在田埂間嬉鬧玩耍打下紮實的體格基礎,居然可以成為改變命運的資本。從那天開始,馬妞的人生有了新的目標,成為一個體育教師,將是她接下來幾年裡要為之奮鬥的理想。

人一有理想,精神面貌也會變得不一樣,好運接踵而至。很快在新一期的班幹部評選中,馬妞當之無愧地被委以體育委員的職務。伴隨著一次次班務活動的露臉,她徹底告別了默默無聞的時代。

「你覺得這次春遊野炊,我們是帶鍋燒菜,還是燒烤?」

「黑板報的主色調是不是應該用紅色的?」

「政治老師馬上就要過生日了,今年我們送什麼禮物好呢?」

班上的集體活動,現在少不了要徵詢馬妞的意見。她成了標杆、風向標,成了女生心目中不可或缺的一個人物。

當然,馬妞最喜歡上的還是體育課,每周二和周四的下午第一堂課,當她站在隊伍面前,指揮著學生們報數立正稍息的時候,她總有一種女將軍的錯覺。

「嘖嘖,跑得真快!」

「是啊,馬妞你真棒,好好練,不像我們還要艱苦學習,參加中考。」

每當馬妞聽到這樣的言論,心中總是美滋滋的,虛榮心和光榮感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然而明媚的陽光過後,便是狂風暴雨,好景不長,伴隨著田田的到來,形勢就急轉直下。

田田是初二上半年轉學來的,那天的情形,馬妞沒什麼印象,依稀記得班主任在早讀課上指著後幾排說,這位是新來的同學,叫田田,下面請她自我介紹一下。

但好像田田沒有反應,紅著臉坐在位子上,等了半天也沒有等來她的開口。

這是田田僅有的一次成為全班的焦點。當同學們齊刷刷地轉過頭去的時候,她以一種低頭靦腆的沉默姿勢,回應了眾人的目光。

「你家在哪裡?放學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走?」鄰座的女生問田田。田田搖搖頭:「哦,不用,我想把數學作業寫完再回家……」

「田田,陪我去上廁所吧。」

「這樣啊,可是我剛剛去過。」

「有嗎?」

「嗯。」

「田田,禮拜天下午我們去逛磁帶店吧,還有幾個人,我們每人買一盒然後換著聽,怎麼樣?」

「這個禮拜天?可我要陪媽媽加班……」

人們對田田的熱情,就這樣一次次在拒絕中被消耗,到了後來就沒有人再主動邀請她了。她選擇了讓自己停留在最初的陌生中。這種陌生產生了距離,田田就像一幅貼在教室牆壁上的人物畫,雖說是班上的一分子,卻毫無生機。

這樣的情形持續了多久呢?

馬妞想不起來了。她只記得一次課間,當時她正在走廊和同學們聊天時,馬妞無意中瞟見正托腮望著天空的田田。田田的臉上毫無表情,與其說她是在冥想,不如說是在發獃,可不知為什麼,馬妞總覺得她身上有股說不上來的氣息。

這種氣息讓她不安。

※※※

砰的一記關門聲,打斷了馬妞的回憶——是爸爸回來了。馬妞手忙腳亂地把照片放回了抽屜,走出卧室。

爸爸彎腰站在門口換鞋,手裡拎著一塑料袋蔬菜,蔬菜堆里還有少得可憐的肉,他的汗衫上破了好幾個洞,站起身來,露出花白的頭髮。

「爸爸。」馬妞叫了一聲,然後把菜拿進了廚房。

廚房裡隱隱散發出一股飯菜餿掉的味道,因為長時間沒有徹底清理過,牆上、灶台上,還有牆壁的縫隙里都積滿了灰塵和油漬。馬妞把菜放進了水池。這時,媽媽也進來了。

「我來吧,你去寫作業吧。」

「沒事。」

媽媽沒有說話,走到水池邊開始擇菜,她身體前傾的時候,嘴裡輕輕哼了一聲,右手背過去敲了敲自己的腰。媽媽那兒有舊疾,最近有嚴重的跡象。

生火,熱鍋,滴進去幾滴油,當菜倒進去的時候,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音,一陣白煙冒了起來。

「你先出去吧,嗆!」媽媽咳嗽著揮動鍋鏟,「把廚房門帶上。」

退到客廳里,爸爸正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地看著窗外。屋裡很熱,電扇在角落吱呀吱呀吹著熱風。

「爸爸——」馬妞叫了一聲。

他緩慢地轉過腦袋,等待著。

「我——哦,沒事兒。」話到嘴邊,馬妞又把想說的事兒吞進了肚裡。

過了一會兒,媽媽把菜端上了飯桌,捂著腰痛苦地坐下來。

「去醫院看看吧!」馬妞說。

「沒事兒,天氣熱,上火,喝點青菜湯去去火就好了。」媽媽指指桌上的湯碗,笑笑,因為疼痛,媽媽的笑容顯得很凄慘。

正值傍晚,窗外傳來了鄰居孩子嬉戲的喧鬧聲。爸爸把臉轉了回來,給自己倒上了一杯劣質燒酒,端起來一口喝進去了大半。

酒精順著他那青筋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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