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消失了十年的愛人

星期一早上,查立民猛然醒來,發現自己竟然睡在電腦桌前。電腦還開著,今天要交的策劃案還只有標題,也不知昨晚何時進入夢鄉。

他從椅子上站起,感覺頭暈,四肢麻木,脖子也像被人扭了似的酸疼難忍。桌上有個明顯的印子,電腦邊還有流下的哈喇子,看來是睡了挺長時間。

查立民看看時間,死活是來不及了。他反而篤定下來,站到房間中央扭動腦袋,做起廣播體操。窗外晨光斜射,在地板上形成了一個舞台成像燈似的光圈,查立民挪動步子,移進光圈。

一套體操做完,陽光已從腳踝照到了腰眼,身體也跟著溫暖起來。

漱口、洗臉、換上衣服,然後出了門。

天氣突然轉陰,南方的梅雨季節就要來到。空氣中充滿了濕潤的水分子,到處都是憂心忡忡張望天空的行人……

地鐵擠得要命,讓人喘不過氣。好不容易到站,大批乘客蜂擁而出,可緊接著更多的人填補了原先的空白,那些奮勇擠上車的乘客滿臉欣然,蜂鳴聲後,車門外是一張張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的沮喪面孔……

列車超負荷地呼嘯而去……

到了目的地,查立民擠出來,剛換上的新衣服已經皺巴。

在公司樓下,看時間差不多了,查立民才拿出手機,打給張曉陽。

等到查立民到了辦公室,部門主管劉胖子應該已經接到通知,也沒來過問策劃案的事兒。

查立民去凈水器前泡了一杯熱茶,回來時,桌上多了蛋糕和牛奶。奶是溫的。查立民看向右側方,果然,夏菲正咧著嘴對他笑呢。

查立民趕忙撇開視線。

喝了一口茶,查立民打開電腦,第一件事兒就是找到搜索網站的頁面。

十年來,每天在百度上輸入林春園的名字,成了強迫症。

網頁刷新後,和上一次內容幾無差別,只是順序稍作改變,這種微小的變化,也只有他能發現。

他曾經把網頁上出現的「林春園」按職業分門別類,然後逐一排查。有醫生、銷售、技術員、作家,甚至還有一個裝置藝術家,涉及種種行業。查立民原以為這是個生僻的名字,起碼不常見,未料卻是如此通用。引來的惡果,便是無窮大的工作量。

工作量大倒無妨,最讓人失望的,茫茫「林春園」中,卻沒有一個是查立民的對象。

他懷疑林春園已經改名。或者以某種平凡的姿態生活在一隅,其影響社會的程度,還不至於在網頁中記載。

或許還有別的法子。

因此,查立民便見證了整個中國交友網站和聊天工具的興起,從最初的MSN、QQ、圈網、新浪之類門戶網站的聊天室,到後來微信、陌陌、人人網、開心網、各類微博,甚至還有時下最流行的婚介網站,他總是在第一時間註冊。

做的事兒也只有——尋找林春園。

這樣的工作,時間越長就越讓他有所感悟,究竟悟到了什麼他也說不清,也許是空虛、疲憊、焦急、怨憤等情緒所導致的錯覺。偶爾他也有清醒的時候,每當此時,一個念頭總會出現:這樣做有意義嗎?

十年前,林春園的失蹤反而「救」了查立民。

後來他才知道,高墜死亡其實是法醫病理學公認的重點和難點,史申田從五十米十六層高的天台墜落,用時不會超過五秒,落地之後,強大的衝擊力會讓他骨骼開裂、內臟震碎,說得難聽一點,就只剩下一堆碎片。屍體可不是拼圖,每次都可以拼湊出真相,有很多東西是不可逆的,直接一點說吧,史申田究竟是自殺還是被人推下樓的,就屍體來看,是沒有差別的。而要把時間花在他的社會背景關係以及事發時的環境。

環境自不必說,天台上不可能留有查立民推下史申田的證據,屍體上也無搏鬥的痕迹,只能從社會背景入手。

史申田是個書獃子,樹敵無數,可這種敵對都是雞毛蒜皮不值一談的小事兒。又不是變態,誰會為了史申田四肢不勤五穀不分去殺了他。所以查立民、林春園、史申田不知內容的爭吵,就成了警方偵查的重點。

查立民不知道林春園是怎麼做到的,經過警察的走訪,她的室友、同學包括吳宏磊都說從沒見過花花,也沒聽她提過,並且異口同聲地證明林春園怕貓。

那隻貓就像是隱形的,從來沒有出現在她的生活中。查立民堅定的口供,因為無人證實而成了無稽之談。從邂逅林春園到史申田墜樓,這一系列事件就像虛構的情節,硬生生地塞進了他的生活。

「雖然沒法證明是你把史申田推下樓的,可你也沒法證明就不是你乾的,知道嗎,這案子我會一直查下去,你始終都是嫌疑犯。」這是主辦此案的警察忙活了一個多月之後,對查立民說過的話。

現在想想,一,沒有證據證明史申田是被謀殺,二,就算是謀殺,失蹤的林春園反而更能吸引警察的注意力,作為最後和史申田爭執過的人,在這個時間點消失,警方推斷,起碼有畏罪潛逃的可能。她被報社外派去了徐州,火車站監控系統證明她買了去往徐州的火車票,可不知何故,在南京下了車,從此便杳無音信。

又過了一段時間,駐紮於學校的警察慢慢撤走,這案子,包括林春園的失蹤最終沒有定性,成為一個懸案。

可學校沒有放過查立民,自殺也好,謀殺也好,畢竟是死了人了,急需找個替罪羊來平息事態,他便成了對象。在老陳的干涉下,查立民由勒令退學改成了自動退學,除了顏面上過得去,沒有實質性的區別。

時至今日,查立民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什麼還要對林春園如此執著?

為什麼呢?已經十年時間了!

查立民嘆了口氣,把思路從回憶中收了回來。夏菲送過來的溫牛奶,在室溫下已慢慢冷卻,塑料紙盒上布滿了顆顆小水珠。

他悄悄地歪過腦袋,夏菲正趴在電腦前工作。

音響傳出轟鳴的音樂,包廂里好似有無數條抖動的聲波。身體隨著韻律起舞,大夥沉浸在喜悅之中。

公司部門組織的類似活動,查立民是最不願意參加的,可每次劉胖子都不懷好意地邀請。

桌上放著兩瓶打開的黑方和數瓶綠茶;盤子里鴨胗、雞翅之類的小食品堆成一圈,在塑料葉子陪襯下,像一朵朵澆上醬油的小花。

劉胖子負責的一個防晒霜品牌,剛做完全國百所高校的巡演,項目相當成功。此刻,他舉著酒杯,正摟著出差回來的兩個項目經理喝得東倒西歪,說著滿嘴跑火車的話。

部門最難看的胖妞捧著話筒就沒停過,一邊唱一邊兩指夾著小吃往嘴裡扔,油膩的手指胡亂地擦在餐巾紙上,面前揉皺的紙巾像雪花一樣堆積起來。

查立民悄悄地坐在一旁,他有點感冒,喉嚨痒痒的,頭還有些微疼,他既不喝酒,也沒抽煙,更不說話,既然這樣的交際逃不掉,那最好人們都把他忘記。

夏菲湊了過來。

她歪著腦袋,白皙的脖子上噴了馥郁的香水,沁人心脾。查立民往邊上挪了挪。

「幹嗎,怕我吃了你?」夏菲嗔怪道。

「不是,病毒。」

「什麼意思,你說我是病毒!」夏菲柳眉倒豎。

「我感冒了。」

「大叔,你這身體也太差點吧。」

查立民笑著說:「年紀大了,不比你們年輕人。」

夏菲剛剛大學畢業,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

「那你喝點酒,喝點酒,保管感冒就好了,我上學的時候就這樣。」夏菲沒心沒肺地呵呵傻笑,她倒了兩杯酒,琥珀色的液體在燈下熠熠生輝。

「我真不能喝。」

「他就是一蛋。」劉胖子把他那油膩發亮的身體,擠進了兩人之間,沙發頓時陷下去好大一坨。趁著酒精,他的豬蹄搭上夏菲的肩膀。

「我說劉哥,你不正和兩個經理聊得熱火朝天的嗎,哪有時間來招呼我們這些蝦兵蝦將的。」夏菲厭惡地扒開他的手。

「這叫什麼話,大家都是一家人,只要努力,沒幾年你就可以超越他們,哎不對啊,怎麼到我這小一輩了,也叫叔。小夏啊,談戀愛了沒,要不要叔給你介紹一個,說,想找個好看點的,還是難看點的?」

「好看難看倒無所謂,反正別是胖得不靠譜就行。」夏菲站起身,繞過桌子坐到了查立民另一側,「其實我覺得他就不錯。」

劉胖子有點惱怒:「你年紀輕輕的小姑娘,不經世事,找男人要找什麼樣的你知道嗎?有錢又帥還對你好,那是電視劇里的;應酬多花天酒地算是壞男人,可只要他錢不少交不就完事兒了;再次點,就找個老實本分的,掙錢不多吧,但放在家裡踏實。不想有滋有味地過一生,粗茶淡飯白頭偕老也不算太悲慘。不管怎麼說,反正人各有志,但千找萬找,可別找他這樣的。」劉胖子一臉譏諷,肆無忌憚地指著查立民的鼻子。

「你說話怎麼那麼難聽。」夏菲皺著眉頭說道。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