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黃蜂窩 第三十六章

次要犯罪現場——磨坊

/褲子上的棕色斑點

毛顫苔

泥土

泥煤苔

果汁

紙張纖維

臭球

莰烯

酒精

煤油

酵母粉/

林肯·萊姆焦躁不安地看著這張證物表,從上至下,又自下而上。

然後重複一次。

為什麼氣相色譜分析化驗要費他媽的這麼長時間?他想。

吉姆·貝爾和梅森·傑曼也坐在附近,兩人都沒說話。露西幾分鐘前曾打電話回來,說他們跟丟了腳印,現在停留在原地等待——在地圖上的C-5區。

氣相色譜分析儀轟隆作響,房裡所有人卻安靜無聲,默默等待結果。

這陣沉默持續了好一會兒,最後才由班尼·凱爾打破。他輕聲對萊姆說:「你知道嗎,以前他們給我起過一個綽號。你猜最有可能是什麼?」

萊姆抬頭看著他。

「『大本鐘』,就是英國國會大廈上的那個。你應該覺得很奇怪吧?」

「我不覺得。你在學校的時候是胖子?」

他點點頭。「我十六歲上高中的時候,身高六英尺三英寸,體重二百五十磅。我常被人取笑,除了『大本鐘』之外,還有其他不少綽號。所以我對自己的外表從沒覺得滿意過。我想,也許這就是我剛開始見到你時,行為有點可笑的原因。」

「那些孩子一定經常捉弄你吧?」萊姆說,表示接受他的道歉,同時轉移了話題。

「確實是。直到我參加角力代表隊,只用了三點二秒就把戴利·泰尼森壓在地上,讓他花了很長時間才喘過氣來為止。」

「我經常逃體育課,」萊姆對他說,「我偽造醫生的假條,也騙過我父母——我得說,他們真是好人——然後耗在科學實驗室里。」

「真的?」

「一星期至少兩次。」

「你去那兒為了做實驗?」

「大部分是看書,有時也會玩玩那些設備……不過有幾次,我會和桑嘉·莫茲格一起進去鬼混。」

托馬斯和班尼一起笑了。

但是桑嘉,他的第一位女朋友,讓他想到阿米莉亞·薩克斯。而他不願再想接下來她可能會發生的事。

「好了,」班尼說,「結果出來了。」電腦屏幕活躍了起來,開始顯現萊姆先前向貝爾要來的樣本分析結果。大個子班尼點點頭。「以下是檢驗出來的結果:百分之五十五的酒精溶液,水,還有一堆礦物質。」

「先看水的成分。」萊姆說。

「大部分一樣,」班尼繼續說,「不過裡面還有甲醛、苯酚、果糖、葡萄糖、纖維素。」

「這樣就夠了。」萊姆大聲說。他心想,雖然那條魚離開了水面,但現在它自己長出肺來了。他向貝爾和梅森宣布:「我犯了個錯,一個大錯。酵母粉明明在那裡,我卻以為它來自磨坊,而不是來自加勒特藏瑪麗·貝斯的地方。但磨坊要酵母幹什麼用呢?酵母粉只會在麵包廠出現,或是……」他朝向貝爾揚揚眉毛,「或某個釀造私酒的地方。」他歪歪頭指向桌上的一個玻璃瓶子。這瓶子里的液體是一百一十度的月光酒,是萊姆剛才要求貝爾從郡警辦公室地下室拿上來的。當他剛來這間由證物室改成實驗室的房間時,曾看見一位警員由這裡搬走許多這種玻璃瓶。班尼剛剛在氣相色譜分析儀上化驗的東西,就是從這許多玻璃瓶中的一個中抽取出來的。

「糖和酵母粉,」萊姆接著說,「這是酒的原料。至於那批月光酒所含的纖維素,」他看著電腦屏幕說,「可能是來自濾紙。我敢說,他們在釀月光酒的時候,一定得加以過濾。」

「沒錯。」貝爾證實他的話,「而且大部分釀月光酒的人都用現成的咖啡濾紙。」

「這點與我們在加勒特衣服上找到的紙類纖維相吻合。到於葡萄和果糖,都是水果所含的多糖,那是來自殘留在玻璃瓶里的果汁。班尼說它有點酸,就像小紅莓果汁。吉姆,你說過,這種瓶子是釀月光酒的人最愛用的容器,沒錯吧?」

「優鮮沛小紅莓果汁瓶。」

「所以,」萊姆總結說,「加勒特把瑪麗·貝斯藏在一個釀私酒的木屋裡,這個地方已經廢棄,可能曾被破獲過。」

「破獲什麼?」梅森問。

「呃,就像拖車屋一樣,」萊姆簡短地回答,很討厭每次都得解釋得這麼清楚,「如果加勒特把瑪麗·貝斯藏在那個地方,那麼這幢屋子一定是已經廢棄不用的。而如果有人願意放棄一間可以用來釀酒的木屋不用,唯一的理由是什麼?」

「已被稅務局的人查封。」班尼說。

「沒錯,」萊姆說,「快打電話去查最近幾年曾破獲的釀酒站的地點。這間屋子是十九世紀的建築,坐落在一叢樹林間,漆成棕色——不過它在被破獲時可能不是這個顏色。這兒離弗蘭克·海勒住的地方大約四到五英里遠,而且位於某個卡羅來納彎旁邊,要不就是帕奎諾克河河水的必經之處。」

貝爾立刻打電話到稅務局。

「太棒了,林肯。」班尼說。就連梅森也為之動容。

一會兒後,貝爾匆匆跑進房間。「找到了!」他看著手中的一張紙,手指在地圖上移動,最後停在B-4區域。他圈起其中一點。「就在這兒。稅務局局長說那是一次大行動,他們在一年前查獲了那裡,搗毀了這個釀酒站。兩三個月前他手下的稽查人員回那裡檢查,發現那幢房子被漆成棕色,因此他又仔細搜查了一遍,看是否又有人用這個地方來釀酒。不過該人彙報說,他看見屋裡是空的,所以也沒有再加以注意。哦,對了,那裡離一個大卡羅來納彎只有二十碼遠。」

「那裡有路可以開車過去嗎?」萊姆問。

「一定有,」貝爾說,「所有釀私酒的地方都靠近馬路,這樣才方便運送原料和搬運成品。」

萊姆點點頭,堅決地說:「我要求給我一個小時和她獨處,勸她投降。我一定能做到。」

「這樣太危險了,林肯。」

「我一定要這一個小時。」萊姆說,牢牢盯著貝爾的眼睛。

貝爾勉為其難地說:「好吧,但如果加勒特這次又逃了,我就會展開全面的搜捕行動。」

「我明白。你覺得我的旅行車能開到那裡嗎?」

貝爾說:「路況不是很好,不過——」

「我會帶你過去的,」托馬斯堅定地說,「不管路有多難走,我都會把你帶到那裡。」

在萊姆駕著輪椅離開郡政府大樓五分鐘後,梅森看見貝爾也走回他的辦公室。梅森又等了一會兒,確定沒人看見他後,便快步通過長廊,朝郡政府大樓正門走去。

郡政府大樓里有十幾部電話可供梅森使用,但他卻推開門走到炎熱的戶外,迅速穿過廣場,走到對面一家銀行前人行道上的公用電話亭,他把手伸進衣兜,掏出一些硬幣。然後,環顧四周,確定附近只有他一個人,便把零錢投進電話,按照寫在一張紙條上的電話號碼,按下數字鍵。

阿米莉亞·薩克斯獃獃地望著面前的一排罐頭,而罐頭上十幾個穿著工裝褲的農夫也以嘲諷的笑容回看著她。她的思緒完全阻塞,腦子裡只反覆迴響著這首無意義的廣告歌,不停歌頌著她的愚蠢。

她愚蠢地賠上了傑西·科恩的性命,也毀掉了自己的一生。

她模模糊糊感覺自己坐在一間木屋裡。而那位她冒著生命危險救出來的少年,自己現在卻成了他的俘虜。她還感覺到一股憤怒的情緒在加勒特和瑪麗·貝斯之間交換。

不,她所看到的,只有傑西額頭上出現的小黑洞。

她所聽見的,也只有那首廣告歌。約翰農夫……約翰農夫……

突然,薩克斯明白了一件事:萊姆有時候會忽然出神,他雖然還會回答問題,但說的話都是心不在焉的,他也許還會保持微笑,但這笑容卻是虛假的;他也許會假裝傾聽,實際上卻沒聽進半個字。在這種時刻,她知道,他是在思考死亡。他曾想找一些像「遺忘河協會」之類的協助自殺團體來幫助他了結生命。甚至,就像一些失去官能、情況十分嚴重的人所做的,乾脆雇一個殺手。(萊姆過去花了很多工夫把不少組織的犯罪分子送進監獄。事實上,如果他真想找殺手,可能有很多人願意免費為他效勞。)

過去她總認為這種厭世的想法是錯誤的。然而,直到這個時候,在她的生命已如同萊姆一樣完全破碎的現在——不,比萊姆還要糟糕——她才明白他心裡的感覺。

「不好了!」加勒特叫道。他跳起來,豎起耳朵仔細傾聽窗外的動靜。

接著,薩克斯也聽見了。那是一輛汽車緩緩駛近的聲音。

「他們發現我們了!」少年高喊,一把抓起手槍。他跑到窗戶前,向外窺視,似乎感到十分困惑。「怎麼會這樣?」他喃喃地說。

車門砰地打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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