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帕奎諾克河之北 第十二章

根據傑西·科恩的推算,他們已快接近礦區了。

「大概再走五分鐘。」他對薩克斯說。接著,他又看了她兩眼,經過一番沉思後才說:「你知道嗎,我想問你……你拔槍的時候,就是那隻火雞從灌木里鑽出來的時候。呃,還有在黑水碼頭,當瑞奇·卡爾波突然跑出來嚇人的時候……那是……呃,就是那樣。看起來,你好像很懂得『釘釘子』。」

她明白他的意思。從羅蘭·貝爾那裡,她知道南方人說這句話的意思是「射擊」。

「那是我的愛好之一。」她說。

「開玩笑!」

「這比跑步容易,」她說,「比去健身俱樂部便宜。」

「你參加過比賽嗎?」

薩克斯點點頭。「長島的北岸手槍俱樂部。」

「你參加過……」他興緻勃勃地說,「國家射擊協會的射擊大賽嗎?」

「沒錯。」

「我也喜歡射擊運動!嗯,飛靶射擊。不過手槍也是我的強項。」

她也一樣,但她覺得自己最好還是別讓充滿愛慕之心的傑西·科恩在他倆之間發現太多的共同點。

「你有自己的槍嗎?」他問。

「嗯。點三八和點四五。當然,都不是邊緣發火彈,想把彈頭的泡泡拿掉還真是個大問題。」

「哦,你不會是說你自己能改裝子彈吧?」

「我能。」她坦然地承認。想起當她公寓的所有人家星期天早晨都飄出鬆餅和熏肉的香味時,她家裡卻是那種鉛熔化的獨特氣味。

「我不會這麼做,」他慚愧地說,「我每次都買現成的。」

他們又默默走了幾分鐘,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地面,尋找可能埋伏的陷阱。

「那麼,」傑西說,露出害羞的微笑,將垂貼在汗濕額上的金髮撥開,「我告訴你我的……」薩克斯一臉納悶地看著他,而他繼續說道:「我是說,你最佳成績是多少?射擊協會的例行比賽?」她猶豫要不要說,他則在一旁鼓動:「說吧,告訴我沒有關係。只是運動而已……哎,對了,我已經比了十年了,在這方面比較佔便宜。」

「二千七百。」薩克斯說。

傑西點點頭。「沒錯,我說的就是那個比賽:三槍輪迴,每支槍九百分。你的最佳成績是多少?」

「不,那就是我的最佳成績,」她說,臉上的肌肉因為她僵硬的大腿關節傳來的一陣衝擊而抽搐了一下,「二千七百分。」

傑西看著她,想從她臉上尋找開玩笑的表情。但她臉上既沒笑意,也無表情,於是他乾笑了起來。「可是這成績也好得太不可思議了。」

「哦,我也並不是每回合都能射得出這種成績。只不過你問的是我的最佳成績。」

「但是……」他睜大了眼睛,「我從未遇過能射出二千七百分的人。」

「現在你遇到一個了,」奈德大笑說,「別難過,傑西,只是項運動而已。」

「二千七……」傑西一個勁地搖頭。

薩克斯覺得她應該說謊才對。但讓傑西了解她在射擊上的本事,或許會打消對她的愛慕之意。

「我說,等這案子結束後,」他羞怯地說,「假如你還有空的話,說不定我們可以一起去趟靶場,射掉一些子彈。」

薩克斯心想:一匣溫切斯特點三八子彈,總好過一杯星巴克咖啡加上有關在田納斯康納多難交到女朋友的閑聊。

「到時候再說吧。」

「這是約會。」他說,終於用了這個她一直希望別出現的字眼。

「看,」露西說,「在那裡。」他們停在一片森林的邊緣,看著坐落在他們前方的礦區。

薩克斯示意大家蹲低身子。該死,真疼。她每天都服用關節軟骨索和葡萄糖胺,但卡羅來納州實在太濕太熱,對她可憐的關節而言宛如地獄。她看著那個大坑,直徑約有兩百碼,深度至少在一百英尺以上。牆是黃色的,像陳年的骨頭,他們的視線往下,看見一攤深綠色、散發著惡臭的水塘。那味道聞起來有點酸。水塘周圍二十碼內的植物全都死光了。

「別碰那裡的水,」露西低聲警告,「水很臟。以前還有孩子在那兒游泳,但沒多久礦場的人就把這裡封閉了。我侄子——班尼的弟弟,也來這裡游過。但我把溺斃一星期後才被打撈起來的凱文·杜柏斯的檔案照片拿給他看,他就再也不敢來了。」

「兒童心理學應該採用你這種方法。」薩克斯說。露西被她逗樂了。

薩克斯又想起孩子的事。

不要現在,不要現在……

她的手機發出震動。當他們逐漸接近目標可能出現的區域時,她便關掉了手機的鈴聲。她接通電話,萊姆的聲音響起:「薩克斯,你們現在在哪兒?」

「在礦區外緣。」她輕聲回答。

「有他的蹤跡嗎?」

「我們剛到,還沒有發現。我們正準備開始搜索。這裡所有建築都被拆掉了,我沒有發現任何能讓他躲藏的地點,但這裡卻有十幾個他可能留下陷阱的地方。」

「薩克斯——」

「什麼事,萊姆?」他突然嚴肅起來的聲音嚇著了她。

「有些事我得告訴你。我剛收到醫學中心傳來的DNA和血清的檢驗報告,你早上在現場發現的紙巾檢驗結果出來了。」

「如何?」

「那的確是加勒特的精液,而那上面的血……是瑪麗·貝斯的。」

「他強姦了她。」薩克斯輕聲說。

「小心點,薩克斯,但行動要快。我不認為莉迪婭還剩多少時間。」

她躲在一間陰暗、骯髒,多年前曾被用來儲存雜物的房間里。

莉迪婭的手仍被反綁在後面,整個人因炎熱和脫水而覺得眩暈,但她仍跌跌撞撞地沿著明亮的長廊逃離加勒特滿地打滾的所在,並找到這個在研磨工坊下面的小小躲藏空間。當她溜進來關上房門時,立即有十幾隻老鼠從她腳邊竄過,這使她用盡了心中所有的意志力,才忍住沒尖叫出聲。

現在她聽到加勒特的腳步聲慢慢接近,已經蓋過附近緩緩轉動的磨輪聲。

慌亂立即充滿內心,她開始後悔不該選擇逃跑。但現在已不能回頭了,她思忖。弄傷了加勒特,而現在他就要來找她了;如果被他找到,除了被他傷害外,恐怕還會有更糟的事。那麼現在除了試著逃跑,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

不,她心想,這種想法不對。有本她最喜歡的書,上面說:天下沒有什麼「試著」的事。你要不就做,要不就乾脆別做。她不能「試著」逃走,而是「一定」要逃走,非得有這個信心不可。

莉迪婭透過儲藏室門縫向外窺視,仔細聆聽。她聽見他就在附近的某個房間里,一邊咒罵著,一邊猛然拉開每個儲藏室和柜子的門板。她希望他最好誤以為她已從焚毀牆壁崩塌處跑到外頭去了。但看他那有條不紊的搜索行動,顯然知道她仍在這裡。她不能再待在這間儲藏室,他馬上就要找來了。她透過門縫看去,沒見到他的人影,於是悄悄溜出儲藏室。穿著白膠鞋的雙腳輕輕跑到了隔壁相鄰的房間。這間房間的唯一出口是一座通往二樓的樓梯。她奮力往上爬,費力喘著氣,在無法使用雙手來保持平衡下,一不留神撞上了牆壁和樓梯上的鍛鐵扶梯。

她聽見走廊里響起他的聲音。「你讓它咬了我!」他吼道,「很疼,疼死了!」

希望它咬到你的眼睛或生殖器,心想,繼續爬上樓。操你操你操你!

她聽見他撞開樓下房間的聲音,聽見他喉嚨里發出的嘶嘶聲。她似乎也聽見他那陣微小、尖細的指甲彈弄聲。

恐懼的戰慄感再一次襲來,噁心的感覺也隨之加重。

樓梯上面的這個房間很大,有好幾扇窗戶,面對著磨坊被燒毀的區域。這裡還有一扇門,沒上鎖,她將門推開,奔入磨坊工坊的中心——房間中央豎立著兩座大型磨石。木製的械具已腐朽,她剛才聽到的聲音不是來自磨石,而是水車輪被水流帶動的聲音。水車仍在緩緩轉動,紅褐色的水像瀑布般流入一個深狹如井的洞中。莉迪婭向下看,望不到底,這些水必定從下面某處流回河中。

「別動!」加勒特叫道。

她被這憤怒的聲音嚇了一跳。他就站在門口,布滿血絲的眼睛充滿野性,一隻手上有一大塊黑黃色淤血,另一隻手緊緊地握在上面。「你讓它咬了我,」他罵道,憤怒地瞪著她,「它死了,是你害我殺了它!我不想做但你卻逼我!現在你給我下樓,我得把你的腿也綁起來。」

他開始逼近。

她看著他瘦骨嶙峋的臉、糾結在一起的眉,他粗壯的手臂、憤怒的目光。此時,一連串雜亂的思緒突然闖入她腦海:她有一位絕望地邁向死亡的癌症患者、被關在某處的瑪麗·貝斯·麥康奈爾、這小子咀嚼的餅乾、那隻蠕動爬行的馬陸、那指甲彈動的聲音、那戶外的景象,以及她那無數個寂寞的夜晚,絕望地等待男友打來的那一通短暫的電話。帶著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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