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謊言,謀殺,與「弒師」

絕望的張靜走在深夜的林蔭道上。

強暴案的受害者,心理創傷遠比生理上嚴重得多。

教學樓面前有一片通往主幹道的樹林,不大,但此時張靜卻猶如進入了原始叢林。

沒有出口。

四處隱約響著野物粗重的喘氣聲,獠牙密布;黑暗中綠瑩瑩的目光;你聽得見毒蛇在雜草中嗖嗖滑過的聲音,嘶嘶吐著紅信。

張靜突然有失聰的感覺,突然間又砰然而響,所有鬼魅的啼嚎在一瞬間匯聚成一把尖刀,直插胸口!

張靜捂住耳朵,可沒有用,恐懼不是從耳朵里傳來,而是來自內心深處。

張靜內心的恐懼化成幻境中的具象,侵略著她脆弱的神經!

有人嗎?

有人嗎?

怎麼回事?張靜張著嘴努力叫喊,卻發不出聲來!

世界開始旋轉。

遠處的惡魔一點點在樹林中逼近。

滾遠點!張靜瑟瑟發抖,拼出最後一絲力氣叫喊。

但這樣做並沒有把膽量召喚回來。

張靜陷入了旋渦,黑林中的旋渦,就像是那個惡魔布下的陷阱。

它來了,來了!

張靜感覺到了它喘氣時噴出的腥氣,帶著血、暴力、野蠻、難以名狀的恐怖來了!

張靜閉上眼,感覺到了世界的末日……

「怎麼啦?」一陣急促地叫喚,「你怎麼啦?!」張靜睜開沉重的雙眼,她醒了,從噩夢中醒來,看見洪勝在身邊焦急地問著。

蝴蝶社的其他成員,在從何斌那裡得知了張靜失蹤的消息之後,焦急地尋找在學校,還有附近的大街小巷上。

差一點就要報警了!

洪勝是第一個知道「強暴事件」的人,緊接是何斌、宋波和劉娜。

安慰、安撫在此刻都只是「隔靴搔癢」,少年們在突如其來的災難面前,不知所措。

對「兇手」的猜測原本不會同王煥生扯上關係,即使他沒有在應該的時候出現在應該的地方。

誰會相信一個值得尊重的老師,會是個衣冠禽獸呢?

可又不得不信。

因為,因為——

洪勝有證據!

9點多鐘的樣子,也就是張靜被伏擊之後的半小時,洪勝在學校門口,遠遠地看到衣衫不整的王煥生。匆忙地騎著自行車從學校離開。

偏偏王煥生就是不承認這一點!

更加值得懷疑的是,在當晚深夜去往王家,與王煥生的交涉中,如果不是做賊心虛,王太太為什麼要死死咬住,自己的丈夫10點才從家裡出的門?這對於洪勝來說,簡直就是「睜著眼說瞎話」!

這個女人難道可以忍受這樣的屈辱,也要隱瞞丈夫的齷齪罪行?

「會不會是你看錯了?」何斌問洪勝。幾分鐘前,在王煥生的家裡,王煥生也是這樣閃爍著眼神問的。

「絕不可能!」洪勝依舊斬釘截鐵地回答,「以我的視力和判斷力,絕不可能看錯。當時我就有這樣的疑問,王煥生應該和張靜在辦公室里批改試卷,怎麼會滿臉塵土地從學校出來?這絕不是我在知道事情之後的臆想幻覺!」

有了洪勝的目擊,王煥生自以為天衣無縫的「串供」是站不住腳的。誰知道他用了什麼樣的花言巧語,哄騙妻子做出了這樣的供詞?!

強暴案的受害者不去報案的原因,除了「面子」之外,更重要的是作案人的無法確認。可要是罪犯已成鐵板釘釘的事實,即使再懦弱的受害者,也會站出來把他繩之以法。

在法醫證據的面前,謊言是站不住腳的。張靜的內褲上,還殘留著王煥生的精液,只需短短的一個星期,DNA的檢測報告出來之後,到那時,所有的面具將會被摘下,所有的偽證將被拆穿。

在報案與不報案之間糾結了好一陣之後,張靜在眾人的鼓勵下選擇了前者,儘管強暴報案,帶來的負面影響眾所周知。把罪犯送進監獄,這是張靜這一星期內頂住壓力的唯一動力,儘管校園裡蠢蠢欲動的流言已經像潛伏期的病毒,頗有大規模傳播的前兆。

在一個熱衷傳誦他人隱私的國度,任何一件事兒都有可能被化妝成形形色色的模樣,在人們的唇齒間,被添油加醋地加以演繹。

張靜已感受到了那些帶刺的眼光落在身上,就像流氓上下其手,渾身不自在。

她能夠頂住這些的唯一動力,就是揭穿王煥生的道貌岸然,把他送進監獄。

這是難熬的一周。對張靜,也對蝴蝶社的所有成員。

沒有一次對結局的期盼超過現在這樣迫切。如果條件允許,張靜甚至願意在公安局的門口待上一星期,第一個得知王煥生被判定有罪的消息。

可——

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種預感不知從何而來。

這一星期,張靜的眼皮不停地在跳。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擔憂?事情已經到了最壞的地步,現在是絕地反擊,有什麼還可以擔憂的?

可眼皮不停地在跳。以往的經驗告訴自己,這可是不好預兆的前奏。

洪勝是不是真的看錯了?

張靜或許找到了緣由。

或許他只是看到了酷似王煥生的另一個人,他在不恰當的時候出現在不恰當的地方。

否則,王煥生和他的妻子怎會一口咬定,在事發後的大約一小時,他才剛剛從家裡出來?

王煥生不至於傻到不知道DNA鑒定這一說。只是並不複雜的醫學實驗,就可以讓他的謊言毫無立足之地。

而他依然敢與妻子合謀,堅定地訴說自己不在場的偽證?

王太太在丈夫犯下這樣的罪行之後,居然可以無動於衷,甚至還可以配合王煥生,一再將謊言進行到底?

是不是洪勝真的看錯了?

冷靜下來之後,張靜不得不再一次想到這個問題。

冷靜,盡量去回憶那個可怕的夜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一定還有破綻,是的,一定會有破綻——

儘管痛苦,張靜努力回憶著那晚:

一個中長捲髮的頭影?

是的,這是確切看到的。

那是一個——

一個女人的影子?

但,但怎麼可能是個女人!

是幻覺?

還是王煥生喬裝?

一定是喬裝!

還有……還有那股氣味,從鼻子直衝大腦。

掙扎?

我掙扎過的!

拚命地揮舞雙手,想要擺脫桎梏。

可他(她)牢牢地捂住我的鼻子,上臂夾住了我的身體。

我動彈不得!

我嘗試過掙脫的。

我的右手從身後抓住了他的後腰,那分明又是男人的後腰。

是的,抓住了他的後腰!那裡有顆什麼?

是痣,一顆肉痣!

我緊緊地抓住了它。他疼痛得喊了一聲。

我覺得就快要把它撕下來了!

可是……可是,我感到了力量從我的體內消失!一瞬間的事兒,我還有知覺,可雙手已使不上勁了。又是一瞬間的事兒,知覺從我的意識中徹底消失了!

記憶里一片空白!

張靜和蝴蝶社的社員又去了趟警局。

她要把嫌疑犯的特徵向警方彙報,作為緝拿兇手的又一證據!

可這與自己的擔憂有什麼關係?

應該更加釋懷才對。

又多了一條指證王煥生的證據!

張靜他們再次來到了偵辦此案的警署。

在馬路對面,她剛要進去,被洪勝一把拉到了樹後。

馬路對面的警局門口,是誰?

王煥生,偵辦此案的警察,還有X大的校長!

他們握手告別。

張靜一行人進入警局,向警方提供了「假頭套和肉痣」的線索。

看得出警察的敷衍,他說一切等DNA檢測出來自有分曉。

張靜剛要申辯,被一旁的洪勝使眼色攔住了。

晚上,下班後的警察出了單位門,往左,拐過兩條馬路,在一家飯店的門口停下,走了進去。

樹後,一路尾隨而來的張靜一行,看見了飯店裡的王煥生和校長!

他們是什麼樣的關係?!在這樣的情境下,很難不讓人浮想聯翩。

沒有人說話。

甚至連安慰都沒有。

張靜猛然間找到了自己的擔憂的真正所在!

不是擔憂罪犯的逃脫,也不是擔憂洪勝是不是看錯了,更不是擔憂現有的罪證,無法定奪嫌疑犯的罪名。

王煥生敢於在目擊者證據確鑿的情況下,依然堅定偽證,並且拉上自己的妻子,共同來編織這個謊言,難道不是因為……

DNA鑒定又怎麼樣?那顆肉痣又怎麼樣?或許它現在正在王煥生的後腰上待著,那又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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