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犯罪心理地圖

李從安最初的理想是做一個賓館的大堂經理,西裝革履站在有空調的大廳里迎接客人。

這和他現在的職業相去甚遠。要不是父親從小就把他當做接班人,並不惜採用強制措施,沒準人們認識李從安,更多的是從商業雜誌的封面上。

他很小的時候就被帶進了刑警隊玩耍,那時候,父親還沒有調入公安大學,作為在本市公安系統有名的硬漢,李父的名字幾乎真的可以說令犯罪分子聞風喪膽。

然而這一點並沒有被李從安很好地繼承,按照李父的說法,「我兒子偏文」。就算在煙霧繚繞,伴隨著形形色色的罵娘聲的刑警隊中熏陶長大,但一直到了後來他都沒有一個「警察的樣子」。

他被人更多地稱之為「學者刑警」。這是相對於那些精通格鬥擒拿、身懷絕技的人士而言。當李父看到兒子在公安大學所有體能測試都剛剛及格掛個零之後,差點失去了信心。沒想到李從安後來卻從審訊心理學突破,不僅成績優秀,且頗有建樹,彌補了在其他方面的不足。

這是一個典型的子承父業的發展脈絡。如果沒有李父這層關係,並在背後不厭其煩地支持,沒準還沒等到李從安學以致用,在業務上顯山露水,就已經被淘汰了。

一開始,李從安並不理解父親為什麼一定要像封建專制者那樣安排自己的前途。以李從安的條件,滿可以找一份穩定舒心的工作,戀愛結婚,生兒育女,而不是現在滿身屍臭味地和這個世界上最變態的殺人重刑犯打交道,直到他二十一歲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

那時他剛進刑警隊,業務上不熟練,經常做些「留守」的瑣事。其他同事受命抓捕逃到該市來的一個全國通緝犯。追捕工作一共進行了七天七夜,最後發現通輯犯躲進了一所民宅。李從安沒有出現場,在公安局遇到了來找大劉的一個女人。

大劉二十八歲,刑警隊成員,這個女人是他的妻子,結婚三年以來,有一大半的時間都獨守空房。

「這些我都能忍了,」女人坐在刑警大隊辦公室里向李從安抱怨道,「可這次不行!」

原來大劉的岳父患了急性胰腺炎,已下了病危通知單。再不見,估計就成了終生遺憾了。

李從安也覺得這事是大劉做得不對。「嫂子,回頭我讓隊長說說他,這也太不像話了!」

「我不反對你們工作,你在刑警隊里打聽打聽,嫂子是那種胡攪蠻纏拖後腿的人嗎?」

「嫂子當然不是!」

「就是,可小兄弟你說今天這事成不成?」

「不成,回來之後我一定讓隊長批評他!」

「現在不能打電話嗎?」

「現在肯定不行,他們正在行動中呢!」李從安為難地說道。

「好,那我就在這兒等著!」

中途李從安去了別的辦公室,回來的時候大部隊已經回來了,逃犯被成功抓住,但大夥卻沒有歡天喜地,氣氛不太對,沒有人說話,抽了滿屋子的煙。嫂子沉默地坐在房中間。

李從安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他上前叫了一聲嫂子,沒想到她居然哭了,而且是號啕大哭,就在抓捕逃犯的過程中,她的丈夫犧牲了。

這是李從安第一次接觸死亡,第一次直面這個職業的危險。警察不是花拳繡腿的擺設,而是真刀真槍地跟歹徒干。說不怕那是假的,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說有多高的情操那也是虛的,穿上了警服,風裡來雨里去,刀光劍影,甚至不惜搭上生命,僅僅是為對一份職業道德的遵守。

這樣的道德,滿世界都存在著,未必警察這樣幹了,就會顯得有多高尚。

這件事給了李從安極大的影響,他突然明白了父親為什麼一直要將自己培養成一個合格的刑警了。這不僅僅是職業上的繼承,警察每天都面對窮凶極惡的人,意外隨時可能發生,父親結了很多仇人。他是希望自己能夠在最壞的情況下,承擔起保護家庭的責任。

這件事就像是一劑興奮劑,突然間催醒了李從安的潛能。這就是命運,從你從事警察工作的第一天起,就註定危機四伏。這是李從安後來琢磨出來的道理。

在鄧偉說「認出了」自己之後,就一句話也不肯再說了。同事想嚇唬嚇唬他,被李從安打斷了。對於一個有著十五年監獄經驗的人來說,用來抗爭世界的唯一做法就是沉默。這是心理學意義上的死穴,沒有溝通,就無法建立起通往彼此世界的橋樑,這樣的人就像一塊冰冷的石頭,唯一的做法,就是把它捧入懷中,讓它感受溫暖。這需要時間,而時間又是李從安目前最缺乏的。這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問題。

鄧偉突然的沉默給了李從安很大的靈感,他說認出了自己,僅從自己的一個下意識的小動作。這個動作意義非凡,對李家稍微熟悉一點兒的就會知道,這是李家的標誌性動作,在感到輕鬆的時候,李從安和他的父親都會做這個動作。

這就意味著,鄧偉不是認出了自己,而是認出了自己的父親!

如果這個假設是成立的,那麼父親確實認識劉一邦。他想起了父親那個突兀的摸鼻子動作,十五年前,那個時候父親正在這個片區做刑警,會不會和這個案子有關呢?

李從安盡量讓心跳慢下來。

「是不是因為父親受傷,我的精神過於緊張了,才會有這些臆斷?」李從安自己問自己。

告別了鄧偉,李從安和民警開車回了分局。他的心思全在自己的疑問上,專案組的同事在向他彙報著案子的最新進展。

「隊長,隊長!」民警叫著他把他的思緒從思考中拉了回來。

「哦,你接著說,我剛剛在考慮問題,走神了。」

「要不要歇一會兒?」民警嘗試著問道。現在他父親受傷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局裡。

「沒事,接著說吧,有什麼好消息沒?」

「沒有,剛剛說到我們走訪了相關群眾,派出所、居委聯防那邊都通知到了,不過到現在仍然沒有發現嫌疑人的蹤跡。」

「接著查,難道他還能隱形不成!」

「是!」

民警一走,李從安站了起來,在臨走之前想了想,還是打電話讓檔案室里的同事,幫忙調出當年鄧偉的卷宗。

他出了門,轉上了馬路,一路開車去了電信局。

找到電信局裡相關的工作人員,李從安亮出了自己的工作證。

「來查個電話。」

「誰的?」

「我把號碼給你。」李從安掏出一張名片來。

工作人員很快拉出了一長串電話號碼。

李從安看著上面的數字,一行接著一行,心情卻很複雜,最後他的心還是一緊,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號碼。泰民製藥廠閆廠長的手機,就在「試藥」事件調查變卦的前一天,接到過一個電話。

沒錯,是父親的手機!在自己和父親提到劉一邦之後,是父親打了電話給閆廠長,才導致他們變卦的!

城中公園裡出現的屍體,屍源查找工作取得了很大進展。下發到各市區縣的五千張協查通告得到了回覆。本市圓通運輸公司貨車司機徐繼超,失蹤三日,通過體貌特徵、遺物辨認、親屬認屍,認定受害者正是徐繼超。

這對鎖定嫌疑人沒什麼實質性的幫助,但卻確定了邢越旻並沒有上升為無緣無故殺人,因為很快就發現,圓通運輸公司正是其繼父萬吉朋所在的公司。

「這說明他們之間認識,起碼有關係,邢越旻在受害人的選擇上不是隨意的,而是有方向、有預謀的。」肖海清沒有在電話里說,而是直接來到分局。

肖海清趕到的時候,李從安正在催要鄧偉案的卷宗。剛掛了電話,肖海清就進了虛掩的大門。李從安精神有點緊張,竟然一個失手,差點撞翻了桌上的杯子。他趕緊點起一根煙來掩飾,抽了一口,突然覺得這個動作很無聊,肖海清就是研究人類行為的,除非她自己不願意,否則很難逃脫她敏銳的觀察。

李從安沖她打了個招呼。

「你看上去沒睡好?」顯然她也感覺到了李從安的奇怪,對於李從安來說,「沒睡好」只是眾多煎熬里最不起眼的一個。

肖海清沒有深究,而是拉開辦公桌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她開門見山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這代表什麼?」李從安知道肖海清來,不僅僅是因為這點表面的發現。

「每個人心裡都有一份謀殺『清單』,」果然不出所料,肖海清談出了她的擔憂,「這個概念起源於三四年前的一起濫殺案件。兇手叫陳國華,是個三十多歲罹患鼻癌的年輕人。按照現在的治療水平,還算有抵抗力的陳國華如果經過治療,五年甚至更長的存活期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但他自己放棄了。」

李從安一邊聽,一邊走到飲水機旁,給肖海清倒了一杯水,她喝了一口放下,繼續說道:「他決定放棄治療,在有生之年開始屠殺,到最後落網,他一共屠殺了七人。除了其中一個無意中撞見謀殺的修車師傅,其餘的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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