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林托警探一屁股重重坐在嘎吱作響的藤椅上。「一小時前,一顆炸彈在聯合國爆炸,就在他們為各國代表舉行歡迎晚宴的時候,就發生在宴會廳隔壁。」
薩克斯把吸管移近他的嘴邊,他用雙唇噙住。她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
(完)
薩克斯猶豫了一下,臉上露出了笑容。她站起身,拿起那杯白蘭地,抽掉吸管。她打開窗戶,將杯中的黃褐色液體潑向戶外巷道上方悶熱沉鬱的空氣中。此時,就在不到一英尺的地方,窗台上的那隻游隼抬起頭來,怒目瞪視著她手臂的動作。它高高昂起灰色的頭顱,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身去,繼續哺養它那飢餓的雛鳥。
萊姆沉思了好長時間,心想:我們有好幾年時間可以一起談天,可以爭吵叫罵,可以傾吐我們心中的慾望、憤怒和悔恨——可是我們卻把這些時間都輕易浪費了。現在,他認識阿米莉亞·薩克斯還不到三天,他們卻對彼此袒露了自己的心事,比他和布萊恩在將近十年的共同生活中相知得還要深。
「說下去。」萊姆說。
「是嗎?」
「鳥呢?那兩隻游隼呢?」
唉,斯丹頓確實比他想像的還要聰明,萊姆果然被他再度拉回到現實世界的邊緣,甚至,還越過了界。
「這樣就不幹凈了,」萊姆打斷他,「已經算是嚴重污染。」
窗外,西沉的太陽放射出柔和的橙紅色光芒,染紅了樹梢,染紅了中央公園旁第五大道沿街的一長排格調優雅的建築物。
「讓我們來試試一百五十英里。」她提議說。林肯·萊姆閉上眼睛沉醉在晚風、剛割過野草的氣味和速度的感覺中。
「你來說吧。」塞林托咕噥道。
薩克斯看著他,皺起了眉頭。
伯格走近床邊,伸手按住萊姆的肩膀。「希望你自我解脫的過程能夠平靜祥和。」他說。
它們是多麼的脆弱啊,就像它們引發的夢幻一樣。
我如果會幫你,也是沖著這一點,朗。
「聯邦調查局的物證反應小組已經準備好隨時出發。德爾瑞·弗雷德負責這個案子,而他也請求——很有禮貌地,沒錯,他用的就是這個詞——他很有禮貌地請求你出馬,來做現場鑒定工作。目前現場保持得很乾凈,他們只是把屍體和傷員移走而已。」
「也很熱嗎?」
他又喝了點白蘭地。酒的澀味在他的上齶發散,逐漸變得平順、淡薄、輕緩。
「好,但是要快一點,朗。我們正在忙。」
「哦,它們還在。」
「威洛比本來不想去。他認為作為一名美國軍人,不應該穿上聯合國的制服,去服從除了美國陸軍之外的命令。這是右翼人士的一個大問題。不管怎麼說,他最後還是去了。就在他服役屆滿即將回國前不到一個星期,在仰光街頭被幾個小混混從背後射殺了,成為保守主義的殉道者。反恐小組說他的遺孀被芝加哥一帶的極端組織吸收。有不少芝加哥大學的畢業生都加入過這種地下組織,例如愛德華和凱瑟琳·斯通。」
萊姆把頭枕在昂貴的枕頭上。過了好一陣子,他突然睜開眼睛,說:「我有幾個條件。」
萊姆說他不記得這個名字。
她看看伯格。「狗屁,萊姆。」她走回床邊,蹲下,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將垂在他前額上的一綹髮絲輕輕撥開。「你可以為我做一件事嗎?」
塞林托說:「林肯,據目擊者說,裝炸藥的背包是黃色的。」
「你想留什麼話給你太太嗎?」
她還買了一點冰塊,這是萊姆的要求。他記得伯格曾說過那袋子會很熱。薩克斯打開拿破崙干邑白蘭地的瓶塞,先為自己倒了一杯,然後把萊姆的平底杯注滿,插上一根吸管塞進他的嘴裡。
「沒錯,就是你們從教堂里救出來的那個女人。甘茲是她的化名,她的真名是夏洛特·威洛比,丈夫是羅恩·威洛比。你有印象了嗎?」
萊姆張開嘴,放開吸管,看向昏暗的樓梯間。
薩克斯看看伯格。伯格說:「我和林肯剛剛交換了意見。」
他開始吸了。味道與純酒沒有什麼差別。或許,有一點點苦澀?就像……
「用『裝備』怎麼樣?」伯格說。
「這麼說,德爾瑞的線人聽到的沒錯,」萊姆笑了,「卡羅爾就是那個從機場出來的人,和不明嫌疑犯八二三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們啜了一口白蘭地。
林肯·萊姆突然回想起在伊利諾斯州的童年時光。他小時候不肯喝牛奶,母親為了讓他喝,特意買來內壁塗有草莓或巧克力醬的吸管。他早已經忘記了這件事,直到此刻才又突然想起。這是個很偉大的發明,他還記得,那時他每天都盼望著能早點喝到下午的那杯牛奶。
「第一、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說,「我不要自己一個人工作。」
她緊握雙手,走向窗戶前。「我真想帶一位談判專家來和你好好辯論一番,你知道,那種說話很有技巧的高手。可是我做不到。我現在只能說,我真的不想讓你這麼做。」
班克斯接過話頭。「炸藥是藏在一包小孩的玩具黏土裡,和其他玩具混在一起。我們認為她本來打算把那小女孩也一起帶去的,這樣宴會廳的安全檢查人員才不會對那包黏土起疑。但佩妮還在住院,她也就沒了借口,因此她放棄了宴會廳,改把炸藥放著儲藏室里。就這樣,造成的破壞也夠驚人的。」
「不能算是一場公平的搏鬥,」他說,「我裝死騙過了他。」
「阿米莉亞,」萊姆終於開口了,「我還是要這麼做,我已經決定了。」
只要你移動……
「我知道。」她稍稍繃緊被細黑的縫合線破壞了的漂亮嘴唇,這是她聽到萊姆話後的唯一反應。「你知道嗎?我討厭你叫我阿米莉亞,很討厭。」
「你把他幹掉了,是嗎?」她問,點頭指向那攤血印。
萊姆看見薩克斯停頓了一下,然後冷冰冰地向威廉·伯格醫生打了個招呼。伯格醫生正站在外面有游隼的窗戶旁,身邊放著他那臭名昭著的手提箱。
她俯身親吻了一下他的額頭,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
「嗨。」她說,繞過早些時候斯丹頓和鮑林倒下的地方。那裡已經用漂白劑拖洗過——兇犯已經斃命,庭審已經沒有意義了——但還是在地板上留下了一大塊扎眼的粉紅色痕迹。
「六人死亡,五十四人受傷,」班克斯介面說,「其中二十人傷勢嚴重。」
她笑了,而他相信她在下面捏了一下他的手。終於,他們駛出了沒有人煙的路段,前方隱約現出人影活動的跡象。薩克斯這才不情願地放慢了車速,掉轉車頭,對準在遠方城市上空剛剛升起,因八月悶熱的空氣而幾乎看不清楚的模糊新月向回駛去。
薩克斯用吸管攪動著杯中的液體。萊姆望著她傷痕纍纍的手指甲,但不再為她感到悲傷。這個夜晚是屬於他的,應該是個快樂愉悅的夜晚。
「是的。」
「天啊。」薩克斯低聲驚呼。
萊姆看看伯格,伯格說:「我不能等這麼久,林肯。我的飛機……如果你想再等一個星期,我可以再回來……」
塞林托說:「如果只是那個女人自己,嗯,還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但是,她身邊還有一個女兒。地下組織,帶著一個女孩?林肯,你知道這孩子的一生會變成什麼樣子嗎?」
「黃色?」為什麼覺得很熟悉?
房間里一陣長時間的沉默。
在引擎的怒吼聲中,他們衝上了一百二十英里,沿途的樹木和房屋像流星一樣退向車後,在田間吃草的馬群不安地揚起頭來,望著這輛黑色雪弗蘭風馳電掣般地一閃而過。
「去看看。」他對她說。
噢,那套沉默的老把戲又來了。
她以時速五十英里的高速轉彎,車子側滑了很遠,才平穩地掛上四擋。
「他知道了嗎?」
「我有一點錢,」萊姆說,「大部分都留給布萊恩和托馬斯,我……」
今夜是這個月來最熱的一個晚上。
「一些熱得受不了的人。」
萊姆曾建議,最明智的辦法,是到紐約市警察局的訓練場去飆車,但當薩克斯一口拒絕時,他一點兒也不感到意外。薩克斯宣稱那只是小孩子的玩意兒,她打從剛進警校的第一個星期,就對那裡失去了興趣。於是他們把車開出了長島,計畫到納索郡的郊外去兜一圈。
「不用了,」他說,「我會寄電子郵件給她。」他吃吃地笑了起來。「我要說,這段時間只屬於我們倆。」
薩克斯斜靠在床邊,用手中的玻璃杯碰了一下萊姆的平底杯。
他打量了一下雄鳥。「我不那麼認為。不知為什麼,它們好像對這類事情不怎麼在乎。」
伯格把藥丸、白蘭地和塑料袋放在床邊的桌子上,接著又翻檢著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