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巡警之女 第二十章

月亮、葉子、潮濕的內衣、泥土。除了鮑林和霍曼,先前的團隊又回到了萊姆的卧房。限於紐約市警察局的規定,兩位探長級的人物不敢擅自回頭偵辦這件已經沒有上級授權的案子。

「你用做色譜分析的溶液塗過那件內衣了,對吧,梅爾?」

「現在得重做一次了。剛才結果還沒出來,就被他們打斷了。」

他取出一個樣本,放入色譜分析儀中。在他操縱儀器時,薩克斯湊過來,看著屏幕上像山峰和坡谷一樣起起伏伏的剖面圖形。很像股票指數走勢圖。萊姆發現她就站在自己的床邊,似乎趁他剛才沒注意時悄悄走近。她低聲說:「我……」

「怎麼?」

「我是個火暴脾氣,我是說,我一向如此。我偶爾會亂髮脾氣,我也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但我就是有脾氣。」

「你說的沒錯。」萊姆說。

他們大大方方地看著對方的眼睛。萊姆想起他以前和布萊恩討論嚴肅問題的時候,兩人的眼睛總是望著他們之間的某件物體——有時是她收藏的陶瓷馬,有時是一本書,有時是一瓶快要見底的梅洛紅酒或夏多娜干白。

他說:「我勘察犯罪現場的方式與大多數鑒定專家不同,我需要一位在專業上沒有任何成見,同時又必須要有自己見解的人。」

在最難捉摸的理想戀人身上,我們常能發現這種特質。堅固而又易受傷害,兩者的比例大致相當。

「我在向埃柯特副局長報告時,只是想說明我調職的情況,我一心只想著這個,沒料到話會傳到調查局那裡,讓他們過來搶走了這個案子。」

「我知道。」

「結果我還發了一通脾氣。我真的很抱歉。」

「事情已經過去了,薩克斯。我需要有人在我失去理智的時候,當面告訴我我是個瘋子。托馬斯就會這麼做,所以我才那麼愛他。」

「少跟我來這一套虛情假意,林肯。」托馬斯在房間的另一端喊道。

萊姆繼續說:「從來沒人敢對我說『去死吧』,他們對我的態度就像走在雞蛋殼上一樣小心。我恨他們這樣做。」

「照我看,你這裡也不像會有許多人來跟你說話的樣子,而且已經有很長時間了。」

萊姆沉默了片刻,說:「這是實話。」

色譜分析儀屏幕上的波峰波谷終於停止了變化,定格在一個近似無限大符號的圖形上。梅爾·庫柏敲擊鍵盤,讀出分析結果。「水,柴油,磷酸鹽,鈉,少量微生物礦物質……無法判斷它們是什麼。」到底是什麼呢?萊姆心想,什麼才是嫌疑犯用來傳遞信息的東西?是那件內衣,還是內衣上的液體?「繼續分析,我想看看泥土的成分。」

薩克斯把證物袋遞在他面前,裡面是粉紅色的沙礫,中間夾雜著幾團泥土和圓石。

「這是牛肝土,」他立刻做出判斷,「是岩石和沙礫的混合物。只有曼哈頓的河床才有這種東西。有硅酸鈉成分嗎?」

庫柏操作色譜分析儀。「有,而且含量很高。」

「那麼我們要找的是下城區離河邊五十碼以內的地方……」看到薩克斯一臉驚愕的表情,萊姆笑了,「這沒什麼神奇的,薩克斯。我做過許多家庭作業,僅此而已。建築工人在靠近水邊的深岩床區挖地基時,會用硅酸鈉混合牛肝土加入土壤中,以增強土壤的穩定性。這就意味著那個地點在下城區。好,我們再來看看那片葉子。」

她拿起裝有葉子的證物袋。

「不知道這是什麼樹。」萊姆說,「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葉子,至少在曼哈頓沒見過。」

「我有一些園藝網站的網址,」庫柏兩眼盯著電腦屏幕說,「我上去瀏覽一下。」

萊姆自己以前也經常上網,在網上花費過不少時間。不過,網路對他來說就像書籍、電影、畫報一樣,用不了多久興趣就慢慢消退了。可能因為他自己的世界過於實際,而對林肯·萊姆而言,網路歸根結底是一個完全孤獨的地方。

庫柏的屏幕閃動起來,他按下網路連接,深入搜尋網上資料。「我在下載一些文件,可能需要十到二十分鐘的時間。」

萊姆說:「沒關係,我們先看薩克斯找來的其他線索……不是刻意布置的那些,是其餘的東西。讓我們來檢查一下我們的秘密武器,梅爾。」

「秘密武器?」薩克斯問。

「微量證物。」

FBI特工弗雷德·德爾瑞布置十個人負責突擊行動,其他人分成兩組負責搜索和監控。身穿防彈衣的突擊隊員藏在樹叢中,汗如雨下。在街道對面一座廢棄建築的樓頂,搜索監控組的人已經架好麥克風和紅外線攝像機,對準嫌疑犯的住宅。

三名狙擊手各持雷明頓衝鋒槍,子彈上膛保險打開,趴在屋頂埋伏。觀察員手持雙筒望遠鏡,像助產士一樣蹲在他們身邊。

德爾瑞已經換下他那件穿著像小精靈一樣的綠外衣,改穿FBI的防風夾克和牛仔褲。他正仔細傾聽著無線電耳機中傳來的信息。

「監控組向指揮官報告,我們用紅外線掃描目標物,發現地下室有人活動。」

「在幹什麼?」德爾瑞問。

「看不見,玻璃太髒了。」

「裡面只有一個人嗎?會不會有人質和他在一起?」巡警薩克斯的話也許是對的,嫌疑犯很可能又綁架了一名人質。

「不能肯定。我們只能偵測到生物體的活動和熱量。」

德爾瑞派去迂迴到房子另一側的探員回報:「一樓和二樓沒有發現任何有人活動的跡象,車庫是鎖上的。」

「狙擊手?」德爾瑞說,「報告情況。」

「一號狙擊手回報指揮官,我已控制目標物正門。完畢。」

其他兩名負責守住通道和一樓房間的狙擊手也先後報告:「鎖定目標,完成封鎖。」

德爾瑞抽出他的大號自動手槍。

「好,我們有那張紙,」德爾瑞指的是搜查令,這樣他們就不用敲門了,「開始行動!第一組和第二組,散開!散開!散開!」

第一組隊員沖向正門,用破門槌撞開大門,第二組繞到後門的隊員則採取比較斯文的方法,打破後門玻璃,伸手拉開門閂。探員一窩蜂地衝進屋內,德爾瑞緊跟在最後一名突擊隊員的身後進入這幢老舊、臟臭的房子。一股腐爛的氣味撲面而來,儘管德爾瑞對犯罪現場早已不陌生,也還是勉強忍住,才沒有當場吐出來。

第二組在確認一樓安全後,直奔二樓搜查,同時第一小組沖往地下室,皮靴在舊木地板上踏出重重的聲響。

德爾瑞也隨著跑下臭味最濃的地下室。他聽見有扇門被撞開,接著有人大喊:「別動!聯邦警探。別動!別動!別動!」

可是當他走到地下室門口時,聽見剛才那位出聲警告的探員又以十分異樣的語調叫道:「這是什麼?哦,天啊!」

「操!」另一個聲音也喊道,「真噁心。」

「真他媽臭死人。」德爾瑞咒罵著。他一走進來,就被地下室的臭味熏得無法呼吸,強壓著把泛上來的東西咽回肚裡。

一個男人的屍體橫陳在地板上,喉嚨被人切開,身上流淌出黑色的液體。已經毫無生氣的雙眼仍然睜得大大的,死死地盯著天花板,可是軀幹似乎被移動過,有些錯位和膨脹。德爾瑞不禁哆嗦了一下。他還沒有產生這種免疫系統,足以面對眼前蟲蟻在屍體上橫行的景象而無動於衷。無數的蟲豸和蛆顯示,此人至少已經死亡三天以上。

「為什麼用紅外線會偵測到生物反應?」一個探員問。

德爾瑞指指一隻老鼠。在死者已經膨脹的大腿和腰部,都留有老鼠的嚙痕。「它們一直圍在這裡,我們打攪了它們的用餐時間。」

「這是怎麼回事?他反被人質殺了嗎?」

「你在胡說什麼?」德爾瑞沒好氣地說。

「這個人不是他嗎?」

「不,不是他。」德爾瑞說,眼睛盯著屍體上一道很特別的傷口。

一名隊員皺著眉頭說:「不對,德爾瑞,這個人就是他。我們見過通緝照片,這個人就是彼得斯。」

「我當然知道這傢伙是他媽的彼得斯,但他不是我們要抓的嫌疑犯,明白了嗎?」

「不是?你究竟在說什麼?」

對德爾瑞來說,他已經解釋得夠清楚了。「混蛋!」

德爾瑞的行動電話突然響了,嚇了他一跳。他掀開電話蓋,聽了一會兒。「她幹了什麼?噢,真是亂上添亂……沒有,我們沒有抓住那個該死的嫌疑犯。」

他猛地關掉電話,隨手點了兩名突擊隊員。「你們兩個跟我走。」

「怎麼了,德爾瑞?」

「我們要去做一次拜訪。到了那邊我們應該什麼態度?」兩位探員面面相覷,皺起眉頭不解其意。不過德爾瑞馬上自己說出了答案:「我們絕不要對他們客氣。」

梅爾·庫柏把證物袋裡的東西抖落到白紙上,戴上單目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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