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巡警之女 第十八章

薩克斯不敢相信,德爾瑞居然也會把瘦長的手指交叉成十字,企求好運。

「當然。」

「是他要我幫忙嗎?我真的有些意外。我和他的交情不深,有一段時間甚至關係搞得很僵。」

「幹什麼?……」

阿米莉亞:

伯格醫生不在旅館房間里。萊姆掛斷電話,只恨自己沒有能力把它摔了。

德爾瑞像發了瘋似的走來走去,薩克斯現在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瘦了。

塞林托打開公文袋。「看看我們得到了什麼。」他把公文袋裡的東西一股腦地倒在桌子上。萊姆焦急地向桌上望去。是三四十個貼著標籤的證物袋,每個袋子裡面都有一片包裹牛小腿肉的保鮮膜。這是他們先前派特勤小組的人去買的。

我親愛的阿米莉亞:

殘疾者是慷慨的,殘疾者是仁慈的,殘疾者是意志剛強的……

薩克斯保持兩步距離跟在他身後,穿過一條短短的走廊。

「我想大概二十年吧。」

一鑽出汽車,他就聞到臭水的味道,黏糊糊的,散發著腐敗的氣味。這些排水管位於從西區高速公路到哈得孫河一長排管道最遠端的死角,在這裡,沒有任何人能看到他們。

萊姆也笑了,又啜了一口威士忌,仔細地咂摸味道。那股略帶煙熏味的酒香,是他一度錯過的東西。(儘管在無意識的睡眠中,你又能真的錯過什麼?就像證物,一旦沒有了基準,你便無從判斷失去的究竟是什麼;而在不朽的來生,你什麼都不會再失去。)

「這倒不讓人感到意外,」德爾瑞喃喃地說,「早該想到這一點了。他住在哪裡?」

「可不!」

「朗,跟我說說鮑林。他剛才為什麼會發那麼大脾氣?」

「什麼意思?」庫柏問。警察機關是最愛濫用縮略語和首字母縮寫的單位。例如RMP——移動機械化巡邏隊 ,代表巡邏車;IED——即時爆炸裝置 ,代表炸彈。但TRSF是一個新詞,萊姆聳聳肩,表示他也不懂。

「她結婚了嗎?」

弗雷德·德爾瑞站在門口,身上那件綠色外套已經脫掉了,原本漿得筆挺的襯衫也起了皺。他用手指夾住架在耳朵上的香煙。「把手裡的工作暫時放下一兩分鐘,先跟我來,警官。答案快要出來了,我想你也一定想早點知道。」

就像用金剛砂紙打磨骨頭的聲音。

萊姆笑了,不停地點著頭。

集骨者把他拉起來,拖著他跌跌撞撞地走進排水管口,用力把老人往前推。

「閉嘴。」

「他現在再也不是無名嫌犯了。」德爾瑞哼著小曲俯身湊近屏幕,「各位聽好,我們已經有他的名字了:維克托·彼得斯,一九四八年出生,本地人。父母來自貝爾格萊德。看來,我們要和塞爾維亞扯上關係了。身份驗證結果告訴我們他有吸毒、傷害前科,其中一次傷人致死。他坐過兩次牢。好了,聽聽這個——他有精神病史,有三次犯罪是在精神失常的情況下發生的。他先後住過貝爾維尤和曼哈頓的精神病院,最近一次出院是在三年前。最後居住的地址是華盛頓高地。」

他們全笑了。塞林托遞給庫柏一根巧克力棒,但他搖搖頭謝絕了,然後又遞給萊姆。萊姆忽然有一種衝動,想抓過巧克力棒大咬一口。他已經有一年多沒嘗過巧克力的滋味了。他迴避所有這類食物——糖,甜食——所有會引發麻煩的食物。這些東西看似很小,對生命而言卻是沉重的負擔,是最能讓你感到悲哀和幻滅的東西。好吧,你再也不能潛水或攀登阿爾卑斯山了,那又怎麼樣?一大堆人都做不到。但是人人都能自己刷牙,自己去看牙醫,補完牙齒,搭乘地鐵回家。在沒人看見的時候,人人都能偷塞一塊花生糖在嘴裡,用後槽牙慢慢嚼碎。

「我填14-43表告過他。」

她的右腳踝稍稍移動了一下,準備承受她突然轉向時變換過來的重心。但是他搶在了前面。他身子一沉,作勢要向她撲來,當她帶著尖叫向下揮動手臂阻擋他的進攻時,集骨者卻突然挺起身,用手肘飛快地擊向她的太陽穴。她的頭骨發出啪嗒一聲,好像被皮鞭抽中一樣。

「快打電話查詢。」德爾瑞下令。

「這裡有一張霍曼的字條,」他念道,「致:林肯·萊姆、朗·塞林托。發自:鮑爾·霍曼,TSRF。」

「也不在新澤西。」另一位探員回報。

「為什麼?」

回到碎石路上,他脫下頭套,在離他停車位置不遠的地方布置好下一個現場的線索。他很生氣,對警察恨得要命,因此這次他把線索藏了起來,還特意安排了一個小小的驚奇,這是特別為警察準備的。一切妥當後,集骨者回身向計程車走去。

塞林托說:「好吧,我講給你聽。當時我們在登記中心,林肯,我,還有其他幾個同事。本尼像座肉山似的坐在那裡——記著,他是個大胖子,用手按著胃部。突然他說:『不好,我餓了,我要吃巧克力棒三明治。』我們互相看看,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我就走了過去,問:『什麼是巧克力棒三明治?』他看著我,好像我是從火星來的,『你他媽的認為那是什麼?拿一條巧克力棒,放在兩片麵包中間夾著吃,這就是他媽的巧克力棒三明治。』」

萊姆吩咐庫柏:「把它們裝起來,寄給我們聯邦調查局的兄弟。」

老奧特加……

「什麼故事?」庫柏問。

「什麼下一個人質?」

「不在這裡,他不在目前紐約電話公司的名單上。」

「來了,結果傳來了。」一個探員高喊。

萊姆想起自己對她說這句話時,在她臉上看到的表情。為什麼會這樣?他開始生氣自己不該浪費這麼多時間琢磨她的事,就又喝了一大口威士忌。

「沒有。像她這樣的臉蛋和身材,你一定認為早有哪個帥哥把他追到手了,可她連約會都沒有。幾年前我們曾聽說她在和某人交往,但她自己從來沒有提起過。」他壓低聲音說,「有人謠傳她是同性戀,不過我對這種事不太了解——我的社交生活僅僅局限於在周六晚上到自助洗衣店勾搭婦女。甭說,這招還真管用……」

再一次,她拿起那個裝有枯葉的塑料證物袋。

「不行!」托馬斯說,從塞林托手中奪走電話,「讓他自己打。」

「我剛看過時間。」萊姆冷冷地說,「打給他。他現在還在廣場旅館。」

所有人都轉頭看向他。

她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自己還挺喜歡這些恐怖的證物。也許是因為她已經不必再去收集這些東西了。她的關節還火燒火燎般地疼痛不止,而且一回想起今天早上埋在第一個現場的屍體、想起那隻伸出地面的血手和T.J.科爾法克斯身上大片大片剝落的皮肉,她就忍不住渾身顫抖。今天以前,「證物」這個詞對她沒有任何實際意義。「證物」只是她學生時代某個睡意矇矓的春日午後一堂乏味的課程。「證物」只是數學,是一些表格和圖表,是一門科學。「證物」是毫無生氣的東西。

「怎麼了?」塞林托問。

「是鮑林要我偵辦的?我還以為是局長的意思。」

在對聯邦政府公務員的狂妄自大發表了一大通尖酸刻薄的心理分析後,特里·多賓斯已經離開了。傑里·班克斯也走了,只有梅爾·庫柏還在忙著將他的儀器設備拆裝打包。

她臉紅了,紅得發燙,連她自己都能感覺到。她覺得很難為情,但就是忍不住要面紅耳赤。她低下頭,注意到自己的鞋子上有幾道奇怪的線條。她眯起眼睛仔細一看,才發現她的鞋子上還套著勘察現場時綁上的橡皮筋。

塞林托繼續念下去,忍不住笑了起來。「戰術超市反應小組 。主題:牛小腿肉。全市搜索結果,發現嫌疑犯四十六名,全部予以逮捕,未遇任何抵抗。我們已經宣讀了他們的權利,並押送至警員T.P.費茲切拉媽媽家廚房裡的拘留所。在完成審訊後,其中六名嫌疑犯將被移交你們監管。以三百五十度加熱三十分鐘。」

然而,這些思緒最後全都歸結到林肯·萊姆的身上,而他又是她此時最不願意想起的一個人。

「指紋自動辨識系統的結果已經送出了。」德爾瑞宣布。

作戰室里比剛才更加忙碌了。探員們個個脫去外套,在辦公桌間來回穿梭。他們佩戴著平日值勤時才用的武器——一把大號的十毫米口徑西格索爾手槍,一把點四五口徑的史密斯威森自動手槍。至少有半打以上的探員團團圍在那台帶掃描儀的電腦屏幕前。

「沒事。」萊姆咕噥道。

不、不,別忘了,現在這案子是他們的了。

星期六晚上十點二五分至星期日凌晨五點三十分

「饒命,」他的獵物用顫抖的語調哀求,「我沒有多少錢,但你可以全拿去,我們去找一個自動提款機,我會……」

其中一封他遲遲沒有動筆的信,是寫給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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