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洛卡德法則 第十一章

刑事鑒定學家是多才多藝的人。

他必須了解植物學、地質學、彈道學、醫學、化學、文學和工程學。如果他知道事實真相——灰土中金屬鍶的含量過高,可能是高速公路上強烈的車燈閃射造成的;「faca」這個詞是葡萄牙語「刀子」的意思;衣索比亞餐館不用刀叉,全靠右手抓飯吃;有五道右旋膛線的子彈肯定不是由柯爾特手槍射出的——如果他懂得這些,或許就能憑藉其中的關聯鎖定涉及犯罪現場的嫌疑犯。

另一個所有刑事鑒定學家都十分熟悉的領域是解剖學。這當然也是林肯·萊姆的強項,何況在過去的三年半里,他每天都在和骨頭與神經千奇百怪的複雜關係打交道。

現在,他只瞥了一眼傑里·班克斯拎在手中的那個從蒸氣室帶回來的證物袋,就宣布說:「是腿骨。不是人類的。因此它不會來自於下一位受害人。」

這是一塊環狀的骨頭,周長大約兩英寸,是用鋸子整齊地鋸下來的,鋸齒經過的地方還殘留有血跡。

「中型動物,」萊姆繼續說,「大狗、綿羊、山羊之類。我估計,這根骨頭曾經支撐過一百到一百五十磅的重量。但我們還是要檢查一下,以確認這血跡來自動物。它仍有可能是受害人的血。」

用骨頭敲打或戳刺人體致人死亡的案件時有所聞,萊姆本人就經手過三起,兇器分別是牛關節骨、鹿腿骨,以及受害人自己的尺骨——那是最麻煩的一次。

梅爾·庫柏用凝膠擴散沉澱法檢測血跡的來源。

「我們得等一會兒才能看到結果。」庫柏帶著歉意解釋說。

「阿米莉亞,」萊姆說,「請你幫個忙。用放大鏡仔細檢查這塊骨頭,然後把你看到的告訴我們。」

「不用顯微鏡嗎?」她問。萊姆以為她要拒絕,但她已經徑自走向那塊骨頭,好奇地打量起來。

「顯微鏡的倍率太高了。」萊姆解釋。

她戴上眼罩式放大鏡,附身湊向盛著骨頭的白瓷盤。庫柏擰亮一盞曲頸式檯燈。

「先看切割的痕迹,」萊姆說,「是不規則的,還是很整齊?」

「相當整齊。」

「是電鋸。」

萊姆在想,不知鋸斷骨頭時,那隻動物是否還活著。

「看到有什麼異常的地方嗎?」

她盯著骨頭看了好一會兒,才喃喃地回答:「不知道,我看不出來。看上去就是一塊普通骨頭。」

這時,托馬斯走了過來,瞥了一眼盤子里的骨頭。「這就是你們的線索?太好笑了。」

「好笑?」萊姆說,「有什麼好笑?」

塞林托問:「你有什麼高見嗎?」

「沒什麼高見。」他俯下身子聞了聞那塊骨頭,「這是Ossobucco。」

「是什麼?」

「小牛膝。我曾給你做過一次,林肯。Ossobucco,燉小牛膝。」他看著薩克斯,做了個鬼臉,「他還說要多放點鹽。」

「媽的!」塞林托叫道,「他是從超市買來的!」

「如果我們幸運的話,」萊姆說,「他是從他的超市裡買來的。」

庫柏也證實,沉澱素測試表明薩克斯帶回來的骨頭樣本上的血跡不是人血。「可能是牛的。」他說。

「但是他究竟想告訴我們什麼呢?」班克斯問。

萊姆也不知道。「讓我們繼續看吧。對了,鐵鏈和掛鎖上有什麼線索嗎?」

庫柏看著裝在一個皺巴巴的塑料袋裡的那堆鐵東西,說:「看來這回我們不太走運,鐵鏈上沒有列印任何人的名字。那把鎖就是普通的掛鎖,不是太可靠,專家肯定不會用這種鎖。你們打開它花了多長時間?」

「整整三秒。」塞林托說。

「瞧瞧。鎖頭沒有序列號,全國每一家五金店或雜貨鋪都會賣這種鎖,」

「是鑰匙鎖還是密碼鎖?」萊姆問。

「密碼鎖。」

「打電話給廠家,問他們如果我們把鎖拆開,利用裡面的制動栓復原密碼,能否知道是誰出的貨,賣到了哪裡?」

班克斯吹了聲口哨。「老兄,這一竿子扎得未免太遠了吧?」

萊姆嚴厲地看了班克斯一眼。「你聲音中洋溢的熱情告訴我,警探,你就是處理這項工作的最佳人選。」

「是,長官,」那個年輕人趕緊掏出他的行動電話,「我馬上打。」

萊姆問:「鐵鏈上的血跡呢?」

塞林托說:「是我們自己人的。他在試圖打開那把鎖的時候,狠狠地把自己割了一下。」

「這麼說鐵鏈已經被污染了?」萊姆皺起眉頭。

「他一心想救她出來。」薩克斯對他說。

「我知道。他是好樣的,不過鐵鏈還是被污染了。」萊姆回頭望向庫柏身邊的桌子,「指紋呢?」

庫柏說他已經檢查過了,鐵鏈上只有塞林托的指紋。

「好吧,換阿米莉亞找到的那片木頭,檢查有沒有指紋。」

「我做過了,」阿米莉亞馬上說,「在現場就檢查了。」

P.D.,巡警之女。萊姆想起她的綽號。她似乎不像有綽號的那種人。長得漂亮的人很少有綽號。

「我們用重型裝備再檢查一次,只是為了確認。」萊姆說著給庫柏下達指令,「用DFO或寧海德林,然後用nit-yag照射。」

「那是什麼東西?」班克斯問。

「釹釔鋁石榴石激光。」

庫柏從一個塑膠噴霧罐中噴了些液體在木片上,然後調整激光束對準木片。他戴上有色護目鏡,仔細檢查了一遍。「什麼都沒有。」

他關掉激光,把木片移近一些細看。這是一塊大約六英尺長的深色木片,表面塗著一層黑釉,像是柏油,上面沾有泥土。他用鑷子夾起木片。

「我知道林肯喜歡用筷子做這種事,」庫柏說,「但我每次去明華中餐館,都會向他們要叉子。」

「你這樣會把細胞壓碎的。」那位刑事鑒定學家嘟噥道。

「有這種可能,但我不會。」庫柏回道。

「這是什麼木頭?」萊姆問,「要做燼象檢查嗎?」

「不用,這是橡木,毫無疑問。」

「有鋸齒或刨痕嗎?」萊姆探頭向前。突然,他的脖子抽筋了,猝然而至的肌肉痙攣疼得他難以忍受。他喘著粗氣,閉上眼睛,扭動頸部伸展筋骨。他感覺到托馬斯強有力的大手正在幫他按摩肌肉。疼痛終於慢慢消失了。

「林肯?」塞林托問,「你沒事吧?」

萊姆深吸了一口氣。「我很好,沒事。」

「看這個。」庫柏舉著一小塊木片走到床邊,低頭把眼罩式放大鏡戴在萊姆的眼睛上。

萊姆檢視著這塊樣本。「這是用框鋸順著木紋的方向切割的。切口的差異很大,所以我猜測這可能是上百年前製作的柱子或梁木,大概使用的是蒸氣鋸。拿近點,梅爾,我想聞一聞。」

庫柏把木片移到萊姆鼻子下面。

「有木餾油味——煤焦油蒸餾物,這是伐木廠在開始使用高壓法之前,用來給木材防腐的東西。這木頭可能來自橋柱、碼頭或鐵路枕木。」

「也許我們遇到的是一個火車迷,」塞林托說,「今天早上的事也是發生在鐵軌邊。」

「有可能。」萊姆命令道,「梅爾,檢查一下細胞壓縮情況。」

庫柏把木片放到複合式顯微鏡下面。「它是有受到過擠壓的跡象,不過是順著木紋,而不是逆向。這不是枕木,而是柱子或樁木,承重用的。」

一塊骨頭……一根舊木頭柱子……

「我看到木頭裡面嵌有泥土,這能告訴我們什麼嗎?」

庫柏拿了一大包白紙放在桌上,撕開外包裝。他把木片移到紙上,從木頭縫間刷下一些泥土,然後仔細檢查著這些落在白紙上的小顆粒——點點散布有如黑白顛倒的星空。

「這點泥土夠做密度梯度測試嗎?」萊姆問。

所謂密度梯度測試法,是將泥土倒入盛有不同特定比重溶液的試管中。泥土會分離,每個顆粒會依據各自的比重懸浮在不同的位置。萊姆曾經搜集了紐約市五個行政區各種泥土的樣本,建立起一個巨大的密度梯度資料庫。可惜的是,這種測試需要使用大量的泥土,而庫柏認為他們從木片上得到的泥土不夠多。「我們可以試試,但這樣就會用去所有的泥土樣本。如果沒有結果,我們就沒有樣本做其他實驗了。」

萊姆指示他先用肉眼觀察,然後再用氣相色譜分析儀檢測。

庫柏撥了一小撮泥土到載玻片上,放在複合式顯微鏡下觀察了好幾分鐘。「很奇怪,林肯。這是表層土,含有奇高的植物成分,但構成的方式卻非常古怪,是一種完全分化、徹底腐爛的形式。」他抬起頭說。萊姆發現他的眼眶下方被接目鏡壓出一道黑黑的印痕。他記得以前在實驗室連續工作數小時後,這種痕迹會更加明顯,有時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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