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反目為敵

我整個人倚在托比亞斯身上。有人把槍管抵在我脊柱上,逼著我往前走,穿過無私派總部的大門,那其實就是一個普通的灰色小樓,只有兩層高。鮮血從我的身體側面滴下來,我不害怕即將發生的事,因為太痛了,我根本沒辦法去想那些。

槍管推著我走到一個門口,那裡由兩名無畏派守衛把守。我和托比亞斯走進去。是一間極其簡陋的辦公室,只有一張桌子、一台電腦和兩把空椅子。珍寧坐在桌子後面,耳邊貼著電話聽筒。

「好,把其中一些人送回火車上,」她對著電話說,「現在需要加強警衛,這是最重要的部分——不說了——我要掛電話了。」她猛地掛上電話,用灰色的眼睛盯著我們。那眼睛讓我想起熔化的金屬。

「分歧者叛徒。」一個無畏者說道。他一定是無畏派的頭目——或是從模擬中移除的新成員。

「我看得出來。」她摘下眼鏡,摺疊起來,擱在桌上。她戴眼鏡可能是出於虛榮心而非需要,因為她以為那會讓她看起來更聰明——我父親是這麼說的。

「你,」她指著我,「我已經料到了。從一開始,你個性測試的所有問題就讓我有所懷疑了。而你……」

她搖著頭,眼光轉向托比亞斯。

「你,托比亞斯——或者我應該叫你老四?——你設法騙過了我。」她輕聲說,「所有關於你的事情都查明了——測試結果,新生情境模擬,所有這一切。儘管如此,你還是在這裡了。」她雙手交疊,把下巴擱在上面。「也許你能給我解釋這是怎麼做到的。」

「你是天才,」他沉著地說,「何不由你來告訴我。」

她的嘴抿出一個微笑:「我的推測是,你的確屬於無私派,分歧特性相對弱一些。」

她笑得更厲害了些,就像被這些小兒科逗得很開心。我咬著牙,考慮要不要從桌子上撲過去勒死她。如果不是因為肩膀里有顆子彈,我可能就這麼做了。

「你的演繹推理能力真是驚人啊,」托比亞斯「呸」的一聲吐了口唾沫,「我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斜著看了他一眼,幾乎忘了他性格中的這一面——寧願全力反抗,而不是躺下等死。

「既然你的智慧已經被證實了,想要殺我們就快點來吧。」托比亞斯閉上眼睛,「畢竟你還有一堆無私派領導等著解決呢。」

就算托比亞斯的話讓珍寧覺得惱怒,她也沒有流露出來,臉上繼續掛著微笑,緩緩站了起來。她穿了一件藍色的連衣裙,從肩膀到膝蓋緊緊包裹著身體,露出腰間的一層贅肉。我正想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臉上,忽然覺得房間一陣旋轉,整個人摔倒在托比亞斯身上,他忙伸手扶住我的腰。

「別犯傻,慢慢來,」她輕聲說道,「你們在這裡可是有非常重要的目的。你瞧,分歧者竟對我發明的血清有免疫力,這一點讓我很困惑,因此我一直在努力補救。我以為最後一批血清已經成功了,但正如你們所知,我錯了。幸運的是,還有另一批可以測試。」

「何必呢?」過去,她和無畏派首領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殺死分歧者,今天為什麼會搞例外呢?

她皮笑肉不笑地盯著我。

「自我開始無畏派計畫以來,就有個問題,這就是,」她繞過桌子,手指輕輕滑過桌面,「為什麼大部分分歧者都是來自意志薄弱、敬畏上帝的無私派的無名小卒?」

我不知道原來大部分分歧者來自無私派,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而且我也不可能有太多時間去弄明白。

「意志薄弱?」托比亞斯嘲弄道,「上次我已經查過了,要有極強的意志力才能操控情境模擬。只有意志薄弱的人才會從精神上控制一支軍隊,因為對你來說,自己訓練一支軍隊太難了。」

「我不是笨蛋。」珍寧應道,「一個文化人組成的派別要軍隊幹嗎?我們已經厭倦了被一群自以為是的蠢人主導,這些傢伙拒絕財富、拒絕進步。但光憑我們自己還沒法推翻他們。但只要我許諾在改進過的新政府裡面給他們一官半職,你們的無畏派首領們全都非常樂意幫我做到這一切。」

「改進?」托比亞斯用鼻子冷哼了一聲。

「沒錯,改進。」珍寧說,「改進過的,而且致力於建設一個人們過著富足、安適、繁榮生活的世界。」

「那由誰來承受代價?」我的聲音沙啞而遲緩,「那些財富……可不是憑空冒出來的。」

「目前,無派別人群是最大的負擔,」珍寧答道,「無私派也是。我敢保證,一旦誠實派的人看到無私派殘餘人員併入無畏派軍隊,他們會合作的。最終一切都可以順利推進。」

併入無畏派軍隊。我明白這話的意思,她想控制無私派,想讓所有人都順從,都易於控制。

「一切都可以順利推進。」托比亞斯悲憤地說,嗓門兒也抬高了,「千萬別出錯,否則還沒到晚上,說不定你就完蛋了,你——」

「假如你能控制一下你那脾氣,」珍寧打斷托比亞斯的話,「就不至於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托比亞斯。」

「我到這種地步,都是拜你所賜,」他憤憤地說,「就在你精心策劃向無辜之人發動攻擊的那一刻。」

「無辜之人。」珍寧突然放聲大笑,「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我覺得有些可笑。我還以為馬庫斯的兒子知道並不是所有人都無辜呢。」她輕坐在桌邊上,連衣裙縮到膝蓋上面去,露出了橘皮紋。「實話告訴我,如果發現你爸在攻擊中死了,你會不會覺得開心?」

「不會!」托比亞斯從咬緊的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他是邪惡,可至少不會操縱整個派別,也不會策劃謀殺所有的政治領袖。」

有好一會兒,他們就這樣瞪著對方,時間之長讓我的心緊繃了起來。隨後珍寧先清了清嗓子。

「我想說的是,不出多久,數不清的無私者,還有他們的小孩都要聽從我的管理。他們中有大量的人說不定都是你們這樣的分歧者,不受情境模擬的控制,對我來說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她站起來,朝左邊踱了幾步,雙手交叉握在身前。她的甲床和我的一樣,已經咬破皮了。

「正因為這個原因,有必要針對那些有免疫力的人發明一種新的情境模擬。我不得不重新評估自己的設想,這就是用得著你們的地方。」說著她又往右邊踱了幾步,「你說得對,你們的確擁有超強的意志力,我沒法控制你們的意志。但有幾件事我還是可以控制的。」

她停住腳步,轉頭面對著我們。我把頭靠在托比亞斯肩上,血沿著後背流下來。在過去的幾分鐘里,疼痛沒完沒了,我已經習慣了。就像警報聲一直響,一個人聽著聽著也就習慣了。

她手掌合在一起,眼神里看不見邪惡的喜悅,也沒有一絲我料想中的受虐傾向。她不像是個瘋子,更像一台殺人機器。看到問題的存在,她就會根據收集的數據來想出解決的辦法。無私派擋在她渴求權力的道路上,她就會找出一種有效的方法來清除它。沒有軍隊,於是她在無畏派找到了一支;她知道,為了保證安全,她需要控制一大批人,於是發明了一種利用血清和信號傳輸器的方式。分歧者正是她要解決的另一個問題,因為她的聰明才智足以解決任何問題,甚至是我們的存在這個問題——這就是她如此令人畏懼之處。

「我可以控制你們的所見所聞,」她說,「所以我發明了一種新型血清,它通過調整你的周圍環境來操控你的意志。那些拒絕接受我們領導的人,會受到嚴密的監控。」

監控——不如說是剝奪自由意志。她還真善於玩文字遊戲。

「托比亞斯,你很幸運地成為我第一個試驗對象。至於……碧翠絲,」她笑了笑,「你身受重傷,暫時對我沒多大用處,等會議結束時再執行處決吧。」

我努力掩飾聽到「處決」兩個字時的戰慄,肩膀上的傷口依然疼痛難忍。我抬頭去看托比亞斯,看到他那瞪大的深色眼睛裡的恐懼,真的很難把淚水吞咽回去。

「不要。」他的聲音顫抖著,但神情堅定,一個勁兒地搖著頭,「寧願我去死。」

「在這件事上恐怕你沒有多少選擇。」珍寧輕鬆地回答。

托比亞斯捧住我的臉,有些粗暴地親吻起來。他嘴唇的壓力迫使我的嘴唇分開來。有那麼一刻,我忘了疼痛,也忘了即將走向死亡的恐懼。我很高興,在生命快要結束時的這個吻,它將永遠印在我的腦海里。

接著他鬆開了我,我不得不倚靠在牆上。除了緊繃起來的肌肉,沒有任何警告,托比亞斯跨過桌子,手使勁扼在珍寧的脖子上,門口的無畏派守衛朝他撲過去,舉槍準備射擊,我尖叫起來。

兩個無畏派士兵把托比亞斯從珍寧身上拉開,把他推倒在地上。一名守衛壓住他,膝蓋壓住他的肩膀,手摁住他的頭,把他的臉壓在地毯上。我朝他們衝過去。另一名守衛用手猛烈撞擊我的肩膀,逼迫我靠在牆上。可惜我因為失血力氣虛弱,人又太小。

珍寧抵在桌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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