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身世之謎

我跟威爾、克里斯蒂娜站在欄杆邊俯瞰峽谷。此時已經入夜,大部分無畏派的人都酣然入睡。我的兩個肩膀因為刺了文身還有些疼。半個小時前我們都刺了新文身。

文身店只有托莉一個人,因此我很放心地文了無私派的象徵——圓圈中間一雙手,掌心向上,好像是要幫扶別人站立。圖案文在了右肩上。我知道這是個冒險的行為,特別是在發生了這麼多事之後。但這個象徵是我身份的一部分,能夠把它文在身體上,對我來說很重要。

我一隻腳踩在欄杆的橫杆外面,臀部緊靠著欄杆,維持身體的平衡。艾爾曾站在這裡。我往下看著峽谷,看著暗黑的河水還有犬牙交錯的岩石。水流衝擊著石壁,噴濺上來,水霧打濕了我的臉。站在這裡的時候他害怕過嗎?還是說他如此堅決地要跳下去,所以覺得輕而易舉?

克里斯蒂娜遞給我一摞紙。在過去這半年裡,我把博學派發布的攻擊無私派的每篇文章都收集了一份。把它們撒進大峽谷雖然不是徹底擺脫的辦法,可至少會讓我心裡舒坦一些。

我盯著第一篇文章,上頭有博學派代表珍寧的照片,她那犀利卻富有魅力的眼睛也在盯著我。

「你見過她嗎?」我問威爾。克里斯蒂娜把第一篇文章揉成一團,使勁扔進了水裡。

「珍寧嗎?見過一次。」他邊回答邊拿過第二篇文章,撕了個粉碎,紙屑飄進湍急的水流。和克里斯蒂娜不同,他這個動作沒有帶著憤恨。我感覺,他和我們一起這麼做,也僅僅證明自己不贊同博學派的這種手段,至於他是否相信他們的話,這很難說。我也不敢問。

「她在成為首領之前,曾和我姐姐一起工作,她們想為情境模擬研發一種更持久的血清。」他說,「珍寧絕頂聰明,甚至她不用開口你就能明白這一點,她就像……會說話會走路的活電腦。」

「那……」我把一張報紙拋向欄杆外,緊閉嘴唇。我應該問問:「她說的那些事,你怎麼看?」

他聳了聳肩:「不知道。也許由一個以上的派別來管理政府是個好主意。如果我們能有更多的汽車……新鮮水果,還有……也許就更好了。」

「你應該知道無私派確實沒有什麼秘密倉庫來儲藏這些東西,對嗎?」我激動地問,臉漲得通紅。

「是,我知道。」他說,「我只是覺得,舒適和富足的生活不是無私派優先追求的,但如果決策過程中其他派別也有一席之地,那麼這些可能就會得到優先考慮。」

「因為給博學派男生一輛車比給無派別人群分發救命的食物更重要,對不對?」我發火了。

「嘿,夠了啦。」克里斯蒂娜用手指輕輕擦過威爾的肩膀,「我們本來是很愉快地在這裡毀掉這些有象徵性的文章,不是在政治辯論!」

我把已經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盯著手中這摞報紙。近來威爾和克里斯蒂娜老是有意無意地觸碰彼此,我已經注意到了這點。難道他們……?

「說實話,她說你老爸的那些話,讓我有點討厭她。無法想像,她會說出這麼可怕的話,這到底有什麼好處啊?」

我覺得不難想像。如果珍寧能讓大家相信我父親和所有其他無私派領導都既腐敗又可怕,那不管她想要開始什麼樣的革命,都可以獲得人們的支持,如果她真是那樣計畫的話。但我不想再爭論了,所以只是點點頭,然後把剩下的報紙全都扔進峽谷。它們就這樣前飄後盪,直至飄落水中。有些也許會被峽谷的石壁攔住,然後廢棄在那裡。

「該睡覺了。」克里斯蒂娜微笑著說,「要不要回宿舍?我實在很想把皮特的手放在一碗溫水裡,讓他今晚尿褲子。」

轉身離開峽谷的時候,我看見基地深坑右邊有動靜,一個人影爬向玻璃大樓的天花板,從那流暢得就像腳壓根兒沒離開地面的方式來看,一定是老四。

「好主意,不過我得去跟老四談點事。」我指了指陰影中向上攀升的通道,她的眼光順著我指的方向望了過去。

「你確定這麼晚了還要一個人亂跑?」她關切地問。

「我怎麼會是一個人?我和老四在一起。」我咬了咬唇。

克里斯蒂娜看著威爾,威爾也看著她。沒人真的在聽我說什麼。

「好吧,那就待會兒見嘍。」克里斯蒂娜有些漠然地說。

他們倆走向宿舍,她拂亂他的頭髮,他戳戳她的肋骨。有那麼一會兒,我看著他們,總感覺自己見證了某些事情的開始,可我不確定那是什麼。

我一路小跑著趕到基地深坑右邊,開始往上爬。我儘可能放輕腳步。跟克里斯蒂娜不一樣,撒謊對我來說並不難。我不打算跟老四講話,至少在搞清這麼晚他去上面的玻璃大樓幹什麼前不會。

我悄悄地跑著,到了階梯那裡,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了。我站在玻璃房的一頭,老四站在另一頭。透過窗戶往外看去,此刻,城市燈火通明,但就在我專心看著的時候,燈光漸漸熄滅。午夜時分,大概城市所有的燈都會關掉吧。

老四穿過房間,站在通往「恐懼空間」的門口,一手拿著一個黑色的盒子,一手拿著注射器。

「你既然到這兒了,不如就隨我來吧。」他頭也沒回地說。

我咬著嘴唇說:「進入你的『恐懼空間』?」

「對。」

朝他走過去的時候,我問:「我能這樣做?」

「血清會把你連接到程序,而程序決定你進入誰的『恐懼空間』,現在程序正把我們連接到我的『恐懼空間』。」

「你真的要讓我看嗎?」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進去呢?」他輕聲問道,眼睛都沒抬一下,「有些事情我想讓你知道。」

他拿起注射器,我側過頭,露出脖子,針頭刺進去的時候,傳來一陣錐心的痛,不過我現在已經習慣了。他注射完以後,把黑色的盒子遞給我,裡面放著另一支注射器。

「以前我可沒做過這個。」說著我從盒子里拿出注射器,我不想害他。

「扎這裡。」他用指甲摸著脖子上的一個地方。我踮起腳尖站著,把針頭推了進去,手有些抖。但他連縮都沒縮一下。

自始至終,他都在看著我。等我打完之後,他把兩個注射器都收進黑盒子,放在門邊。他早就知道我會跟他來這裡——早知道,或者是希望如此。不管怎樣,對我來說都很好。

他向我伸過手,我把手滑進他掌心。他的手指冰涼又僵硬。我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可因為太驚訝了,完全想不出該說什麼。他用另一隻手推開大門,我跟在他後面走在黑暗之中。現在我已經習慣毫不猶豫地走進未知之處。我盡量地讓自己保持呼吸平穩,緊緊抓著老四的手。

「看看你能不能想明白他們為什麼喊我老四。」他說。

門在身後「咔嗒」一聲帶上,也帶走了所有的光亮。走道里的空氣透骨奇寒,我能感覺到每個鑽進肺里的空氣粒子。我不由得靠近他,胳膊貼近他的手臂,下巴挨著他的肩頭。

「你真名叫什麼?」我問。

「這也得看看你能不能想出來。」

我們已經進入老四的情境模擬。腳下站立的水泥地面不見了,走上去咯吱響,像是踩在金屬上。光從各個角度傾瀉而下,周圍的城市逐漸清晰起來,玻璃大樓、火車軌道的弧線全都在我們下面。我已經長時間沒有看到藍天了,所以當它在我頭頂鋪展開來時,我覺得呼吸有些困難,接著一陣頭暈眼花。

接著,起了大風,風吹得太猛了,我不得不斜靠在老四身上才站得住。他把手抽了回去,用胳膊摟住我的肩膀。起初,我以為這是在保護我——但其實不然,他呼吸困難,需要倚著我才能站穩。他張著嘴,大口地吸氣吐氣,但牙關還是緊咬著。

這樣的高度對我來說十分受用和美妙,可對他來說,卻是最驚悚的噩夢。

「我們要跳下去,對不對?」我頂風大喊著。

他點點頭。

「數到三,好嗎?」

他又點點頭。

「一……二……三!」我抓著他一起快跑。一旦跨出第一步,後面的事情就簡單了。我們雙雙從大樓邊上衝下去,像兩塊墜落的石頭快速下墜,空氣的阻力往後推著我們,地面漸漸逼近。可是緊接著,這一切景象全都消失了,我跪在地面上,雙手撐地,咧嘴笑著。選擇無畏派的那一天,我就酷愛那股衝勁,現在還是如此。

在我身旁,老四氣喘吁吁,一隻手捂著胸口。

我站起身,把他也拉了起來。「接下來是什麼?」

「是……」

可沒等他說完,有個堅硬的東西就重重擊中了我的背,我猛地撞了老四一下,頭磕在他的鎖骨上。兩堵牆分別出現在我的左邊和右邊。空間如此狹小,老四不得不把胳膊抱在胸前才擠得下。天花板咔啦一聲跟旁邊的牆猛烈相撞,老四弓著腰背,痛苦地呻吟著。這空間只夠容得下他的身體,多一點地方也沒有。

「幽閉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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