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探親日

睜開眼的那一刻,我猛然記起今天是「探親日」。莫莉一瘸一拐地走過宿舍,青腫的鼻子兩邊貼著醫用膠帶,看到她,我的心跳驟升陡降。她一離開宿舍,我就趕緊搜尋皮特和德魯的身影,他們都沒在,趁他們不在,我得趕緊換上衣服。只要他們不在這兒,我就不在乎誰看見我只穿著內衣內褲,我再也不在乎了。

其他人都在一聲不響地穿衣服,就連平時最健談的克里斯蒂娜此時也沒有了笑容。我們心裡都很清楚,待會兒去基地深坑,可能遍尋所有的臉孔都不會找到一張我們熟悉的臉。

我按父親的教導,把被子疊得四四方方。我正撿起落在枕頭上的髮絲,艾瑞克闖了進來。

「大家注意!」他輕輕拂了下擋在眼前的一縷頭髮,「今天我給大家提個醒。如果待會兒奇蹟發生,你們的家人碰巧來了……」他的眼光掃過我們的臉,訕笑道,「……不過這種可能性很小。建議你們最好不要和家人過於親昵,那樣對你好,對他們也好。我們這裡很注重『派別遠重於血緣』這句話,眷戀家人往往說明你對這裡不滿意,這種行為會讓我們整個派別蒙羞。大家聽懂了嗎?」

我聽懂了,聽出了艾瑞克那尖厲的聲音里的威脅。他表達的重點在最後那部分,只有一個意思:我們是無畏派的人,應按無畏派的準則行事。

我正準備走出宿舍,艾瑞克突然攔住了我。

「殭屍人,我可能低估了你,」他說,「你昨天表現不錯。」

我抬頭望著他,自昨天完勝莫莉後,我這還是第一次感到內疚。

如果艾瑞克覺得我做對了什麼,我必定是做錯了。

「謝謝。」我說,然後便溜出了宿舍。

我的眼睛一適應走廊里昏暗的燈光,就看到威爾和克里斯蒂娜在前面。威爾開懷大笑,可能是克里斯蒂娜的笑話逗樂了他。我走在他們身後,一點也不想趕上去。不知為什麼,我感覺打擾他們不合適。

說來也怪,艾爾不見了,我沒在宿舍看到他,也沒看見他在去基地深坑的路上。或許,他人已在那裡了。

我用手指把頭髮理順,然後挽成一個髮髻,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穿著——沒有哪裡裸露出來吧?褲子很緊身,鎖骨也露了出來。我不由發起愁來,他們是典型的無私者,肯定不贊成我穿緊身褲、刺文身。

誰在乎他們是不是贊成呢?我咬緊牙關。現在我是無畏派新生,我穿自己派別的衣服,不關任何人的事,父母也管不著。就這樣想著,我走到通道的盡頭,停下了腳步。

基地深坑到了。一群家屬站在那裡,大部分是無畏派家庭和無畏派新生。雖然我已成為無畏派新生,可他們的穿著打扮在我看來還是很奇怪——一個絕配的典型無畏派家庭闖入我的眼帘,那母親眼眉上穿了洞,父親胳膊上刺了文身,孩子頭髮則染成紫色。我瞥見了德魯和莫莉,他們站在一角,臉上沒了笑容。看得出,他們的家人沒來。

但是皮特的家人都來了,他站在一個眉毛濃密、身材高挺的男人身邊,旁邊還有個個子嬌小、面目可親的紅髮女人。說來也怪,他長得既不像他母親,也不像他父親。他們兩個人都穿著黑褲子、白襯衫,那是典型的誠實派制服,我尤其想說說他父親,那嗓門可真是大得了得,我離那麼遠都能聽到他的聲音。他們慈愛地看著皮特,但他們可知道自己的兒子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嗎?

還有,我不禁自問:我又是一個怎樣的人?

在另一邊,威爾站在一位穿藍裙子的女子身旁,那女子年紀不大,應該不是他母親,可長得和他神似,雙眉間都有一樣的皺紋,頭髮也都是金色。我記得威爾曾提過他有一個姐姐,那女子應該就是她了。

在離威爾不遠處,克里斯蒂娜正緊緊擁抱著一個身穿黑白制服、膚色很深的誠實派女子。站在克里斯蒂娜身後的是一個小姑娘,也是誠實派,應該是她妹妹。

我尋思要不要試著掃一遍人群,尋一下父母的身影。可總覺得他們來的可能性不大,我應該識相點,應該轉過身回宿舍。

就在萬念俱灰時,我突然看到了她,我親愛的母親!她雙手在胸前握得緊緊的,一個人站在金屬欄杆旁邊。她看起來和這個地方格格不入,寬鬆的灰色長褲,扣子直扣到喉嚨上方的灰外套,頭髮簡單地挽起來,臉色溫和平靜。我向她走過去,熱淚盈眶。她來了,她來這裡看我了!

我加快了腳步。看到我的那一刻,她面無表情,好像不認識我是誰。緩了一會兒,她眼睛突然一亮,然後敞開懷抱擁抱了我。我又聞到香皂和清潔劑的香氣,那是我母親的味道。

「碧翠絲。」她輕聲喚著,手輕輕撫摸我的頭髮。

我告訴自己,別哭,別哭!我緊緊抱著她不放,直到使勁把眼睛裡的淚花眨掉,才鬆手退回一步看著她。我學著她的表情,也抿嘴微微一笑。她伸手摸著我的臉。

「瞧瞧你,長大了。」她用胳膊摟著我的雙肩,「告訴我最近怎麼樣。」

「您先說。」老習慣又回來了。在無私派,兒女應讓父母先表明態度。我應該讓她先講,不能讓談話的焦點停留在我身上太久,應該確保她的疑問都得到解答。

「今天是特別的場合,所以例外。」她說,「我是來看你的,所以讓我們多說說你吧。算是我給你的特殊禮物。」

我無私的母親啊,你不應該給我禮物,特別是在我無情地離開你和父親後。我陪她一起走向可以俯瞰峽谷的金屬欄杆——在她身邊我心裡樂滋滋的。過去這一周半的生活比我想的還要殘酷。在家時,我們沒有過度親昵的舉動,最多也就是見父母在餐桌上牽牽手,可那種溫暖的感覺不止於此,而且遠比這地方有人情味。

「那我只問一個問題,」我感覺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兒了,「爸爸在哪兒?他去看迦勒了嗎?」

「啊,」她搖了搖頭說,「你父親今天還得上班。」

我默不作聲,低頭看地。「其實你可以告訴我實話,如果是他不想來的話。」

母親的目光在我臉上游移。「你父親最近自私了好多,但那不意味著他不愛你,我保證他還是愛你的。」

我愕然地盯著母親,心裡很是震驚。父親怎麼會和「自私」兩個字聯繫在一起?但比這個標籤更令我震驚的是,這個標籤是母親給他貼的。我看不出她是不是在生氣,也不想看出來。但她一定是生氣了,我知道,如果她指認他自私,那她一定是生氣了。

「迦勒呢?您稍後會去看他嗎?」我問母親。

「但願我能去,可博學派禁止無私派的人踏入轄區半步。如果我去了,他們肯定會把我趕出來的。」母親無奈地說。

「什麼?太可惡了,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最近,我們兩個派別的緊張情勢愈演愈烈,」她說,「我希望事情不要這樣惡化下去,卻無能為力。」

如果迦勒站在人群中四處張望卻沒見到母親的身影,他會有多失望。想到這兒,我的心一陣劇痛。儘管我很生氣他有那麼多秘密瞞著我,可他是我哥哥,我不想讓他覺得受傷。

「真是太可惡了。」我又說了一遍,目光轉向下方的峽谷,湍急的水流在腳下奔騰而過。

老四站在金屬欄杆旁,孑然一身。儘管他不再是新生了,但大部分無畏者會在這一天和父母團聚,他孤身一人站在一旁。要麼是他的家人不喜歡團聚,要麼他本來不是無畏派。如果他是轉派者,又來自哪個派別呢?

「他是我的導師,」我貼近母親小聲說,「這人挺嚇人的。」

「他長得真帥。」母親說。

我發現自己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她笑了,從我的肩膀上拿開手。我想拽著母親繞開老四,可很不湊巧,就在我想跟母親提議去別處走走時,他回頭看到了我們。

看到我母親時,他眼睛突然睜得很大,有些不自然的樣子。母親向他伸出手。

「你好,我叫娜塔莉,是碧翠絲的母親。」

我還從未見母親和別人握過手。老四看起來動作有點僵硬,緩緩伸過手,和母親握了兩下。看得出,他們兩人都不太習慣握手。對了,如果老四不能輕鬆自如地跟別人握手,他起初肯定不是無畏派。

「我叫老四,」他說,「很高興見到您。」

「老四。」母親饒有興趣地重複著,笑了笑說,「這是你的綽號嗎?」

「對。」他沒有多解釋一句話。既然「老四」是綽號,那他的真名叫什麼?「你女兒表現很好,我負責監督她的訓練。」

「監督」?開什麼玩笑!什麼時候「監督」包括向我甩飛刀,還一有機會就訓斥我?

「聽你這麼說真好,」母親說,「我對無畏派新生考驗的過程有所耳聞,真替她擔心。」

他看著我,眼光從鼻子移到嘴唇再到下巴,然後說:「您不必。」聽了這話,我的臉剋制不住地紅了,希望他們沒覺察到。

就因為那是我母親,所以他安慰她?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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