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雷聲之後,一場淅淅瀝瀝的春雨在夜深人靜的時刻開始落下。
房間里的窗戶大大地敞開,不過不是游隼所在的那一扇,因為萊姆並不喜歡打擾它們。
此刻房間里充滿著夜裡涼爽的空氣。
阿米莉亞·薩克斯拔出軟木塞,倒了一點夏多娜白葡萄酒在萊姆的平底杯和她自己的高腳杯里。
她仔細看了一眼電腦屏幕,然後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我不敢相信。」
治療床一旁的電腦上面,裝了一套西洋棋系統。
「你不玩遊戲的,」她說,「我的意思是,我從來沒看過你玩遊戲。」
「等一下。」他對她說。
電腦屏幕上的信息顯示:無法辨識你剛剛說的話,請重新再試一遍。
他用一種清晰的聲音說:「城堡到第四行吃掉皇后的主教。將軍。」
停頓了一會兒之後,電腦說道:「恭喜。」然後播放了一段蘇薩的《華盛頓郵報進行曲》。
「我不是為了消遣。」他表示,「這就像一套音響一樣,可以讓我的感官保持敏銳。你偶爾也跟我玩一玩吧,薩克斯?」
「我不玩西洋棋。」她吞了一口美酒之後說,「如果一個騎士追著我的國王,與其想辦法脫離困境,還不如轟他一槍。他們找到了多少數目?」
「你是說塔爾博特藏起來的錢嗎?超過五百萬美元。」
查賬人員查過另一組賬簿,也就是沒動過手腳的賬簿,他們發現哈得孫空運是一家盈利極高的公司。失去了一架飛機和美國醫療保健的合約雖然造成了一些損失,但是充裕的現金可以讓公司就像珀西所說的「繼續在高空翱翔」。
「棺材舞者呢?」
「在特別拘留所。」
特別拘留所是刑事法庭大樓里鮮為人知的設施,萊姆從未親眼見過——沒幾個警察見過——有人從裡面逃跑。而且三十五年來,從來沒有人成功地從裡面脫逃。
「妥善地料理他的爪子。」萊姆將這件事情告知珀西時,她表示。她後來解釋,也就表示銼平獵鷹的腳爪。
對這件案子特別關心的萊姆,堅持要知道棺材舞者在特別拘留所的一切。他從警衛的口中得知,棺材舞者曾經詢問所內的窗戶、樓層,位於城裡的什麼位置等細節。
「我聞到的味道是不是來自附近的加油站?」他曾經含糊地這麼問。
聽到這些事情後,萊姆立即通知朗·塞林托,要他打電話讓拘留所的負責人增加守衛的警力。
阿米莉亞·薩克斯又喝了一口酒,然後心想,該發生的事情現在就讓它發生吧。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脫口說道:「萊姆,你應該放下架子,」又一口酒,「我不確定應不應該說這些事。」
「什麼事?」
「她對你來說是一個好的人選。應該會很理想。」
他們盯著彼此的眼睛時並不會不好意思,但是面對即將來臨的狂風暴雨,薩克斯還是低下她的眼睛,看著地板。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當她再次抬起頭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沒有表達清楚。「我知道你對她的感覺。雖然她不願意承認,但是我也知道她對你有什麼感覺。」
「誰?」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就是珀西·克萊。你或許認為她才剛剛守寡,此時此刻不會想要另外的人,但是……你聽見塔爾博特怎麼說了,卡尼自己有一個女朋友,是辦公室里的女孩。珀西知道這件事。他們繼續留在彼此身邊只因為他們是朋友。還有,為了公司。」
「我從來不……」
「放手去追求吧,萊姆,我是說真的。你認為不可能行得通,但是她一點都不在乎你的處境。想想她那天說的話。她一點都沒錯,你們真的非常相似。」
有些時候,你在感覺挫敗的時候,的確需要舉起雙手用力拍拍自己的膝蓋。
萊姆讓自己的腦袋緊緊地貼著那一個豪華的羽絨枕頭。「薩克斯,你到底從哪裡冒出了這個念頭?」
「行了吧,太明顯了。我親眼看到自從她出現之後,你變成了什麼樣子:你看著她的方式,還有你一心一意地要救她的命。我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一回事?」
「她很像克萊爾·特里林,幾年前離你而去的那個女人,這就是你要的。」
哦……他點點頭,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他笑了笑,然後說:「沒錯,薩克斯,過去幾天以來,我一直想著克萊爾。我告訴你沒有,是因為我說謊。」
「每一回你提到她的時候,我都可以看出你仍然愛著她。我知道自從發生意外之後,她就沒見過你。不過我猜這件事對你來說並未告一段落,就像尼克離開我之後,我和他之間的情況一樣。然後你遇見了珀西,她一直讓你想到克萊爾。而你也了解你可以重新開始再和人交往,我的意思是和她,而不是……和我。嗯,這就是人生。」
「薩克斯,」他開口說,「你應該嫉妒的人並不是珀西,那天晚上把你踢下床的人並不是她。」
「不是嗎?」
「是棺材舞者。」
她杯子里的葡萄酒又晃了一下。她覺得一陣暈眩,然後盯著那些透明的汁液。「我不明白。」
「那天晚上,」他嘆了一口氣,「我必須在我倆之間畫上一條界線,薩克斯。我為了自私的理由,已經和你太接近了。如果我們要繼續一起工作,我就必須拉起這一道障礙。你難道不明白嗎?我不能太接近你,不能在和你那麼接近之後,繼續把你派到險境里。我不能讓這種事再發生一次。」
「再發生一次?」她原本皺著眉頭,接著臉上浮現了理解的表情。
啊,這就是我的阿米莉亞,他心想,一個傑出的刑事鑒定專家,只要一點提示,她就快得像只狐狸。
「不,林肯,克萊爾是……」
他點頭。「她就是五年前棺材舞者出擊之後,被我派到華爾街犯罪現場的技術人員之一。接近垃圾桶、抽出紙片、引爆炸彈的人就是她。」
這就是為什麼他一直咬著這傢伙不放,而且如此不尋常地希望得知關於這名殺手所有情報的原因。他想要逮著害死他情人的傢伙,想要知道他的一切。這是一場報復,純粹的報復。塞林托知道關於克萊爾的事,他猶豫是不是應該讓珀西和黑爾離開的時候,擔心的是萊姆個人的情感因素已經牽涉到這件案子里。
沒錯,是牽涉了。但是儘管目前被壓抑在一段靜止的生命里,林肯·萊姆依舊是一個狩獵者,就像他窗台上的雄隼一樣。每一個刑事鑒定專家都一樣,當他嗅到獵物的時候,絕對不會放手。
「就是這麼一回事,薩克斯,和珀西一點關係也沒有。我當然渴望和你共度良宵,共度每一個良宵,但是我不能冒著更愛你的風險。」
對林肯·萊姆來說,這一段對話不僅令他自己感到驚愕,也讓他覺得困惑。
自從發生意外以來,他一直相信打斷他脊骨的橡木樑對他的心所造成的傷害更大,也扼殺了他的一切感覺。他愛人與被愛的能力,就像他的脊柱神經一樣,早已被壓垮了。但是那一個晚上薩克斯接近他的時候,讓他發現原來自己大錯特錯。
「你能明白吧,阿米莉亞?」萊姆低聲說。
「只能用姓氏。」她一邊微笑說著,一邊朝著床邊走近。
她彎下腰,吻他的嘴唇。他往後退到枕頭上,接著也開始回吻。
「不行,不行。」他堅持,但是卻又更熱烈地吻她一次。
她的皮包掉落到地上,夾克和手錶則落在床邊的桌子上。最後脫掉的一件首飾是她的九毫米格洛克。
他們又再次親吻在一起。
但是他退了開來。「薩克斯……風險太大了!」
「上帝不會給你確定的答案。」她表示,他們的眼睛緊緊地看著對方。接著她站起來,穿過房間朝著電燈開關走去。
「等一等。」他說。
她停下來回頭看著他,紅髮掉落在臉頰上面,蓋住了她的一隻眼睛。
萊姆對著掛在床架上的麥克風下達指令:「關燈。」
房間里接著陷入一片漆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