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死神之舞 第三十六章

倒數三小時

戴著乳膠手套的梅爾·庫珀,站在那具在中央公園發現的年輕屍體旁。

「我可以試試腳底。」他沮喪地建議。

腳底的紋路和手指一樣,全都是獨一無二的。不過除非你已經有了對象的樣本,否則價值並不大,而且腳底的紋路並未歸類在指紋自動辨識系統的檔案里。

「不用麻煩了。」萊姆說。

這個人到底是誰?萊姆看著面前這具遭到兇殘對待的屍體,心想。他是棺材舞者下一步行動的關鍵。這是全世界最糟糕的一種感覺:一處撓不到的癢。

面對一份明明知道是案情關鍵的證物,卻沒有辦法破解。

萊姆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牆上的證物圖表上移動。這具屍體就像他們在停機棚里發現的綠色纖維一樣,非常重要,萊姆可以感覺得到;但是為什麼重要就不清楚了。

「還有其他東西嗎?」萊姆詢問驗屍官辦公室的值班醫生,屍體就是他送過來的。他是一名已經開始謝頂的年輕人,頭頂上面布滿了點點的汗珠。這名醫生表示:「他是一名同性戀者。更確切一點,應該說他年輕的時候過著同性戀的生活方式。他的肛門呈現反覆交媾的跡象,不過這種行為已經停止多年了。」

萊姆繼續問:「那道傷痕代表什麼意義?外科手術嗎?」

「那是一個精密的切口,但是我看不出任何在這個部位進行手術的理由,可能是因為某種胃腸的阻塞吧。不過即使如此,我還是沒聽說過這種腹腔的手術。」

萊姆很懊惱薩克斯並不在場。他想要和她一來一往地交換意見,而她會看到被他忽略的細節。

他可能會是什麼人?萊姆絞盡腦汁地想。身份是一門複雜的科學;有一回,他曾經透過一顆牙齒證明了一名男子的身份。不過這樣的程序相當費時,通常需要好幾個星期,甚至好幾個月。

「進行血型和DNA的比對。」萊姆表示。

「已經處理了。」值班的醫生表示,「我已經將樣本送到城裡了。」

「如果他的HIV呈陽性反應,或許可以透過醫生或診所來指認他的身份。如果沒有這些能夠追查的東西,血型比對並沒有太大的幫助。」

指紋……

我願意花任何代價來取得一枚指紋,萊姆心想。或許……

「等一等!」萊姆大笑,「他的老二!」

「什麼?」塞林托脫口問。

德爾瑞抬起一道眉毛。

「雖然他已經沒有手掌,但是他身上有哪個部位肯定會被他觸碰過?」

「陰莖。」庫珀叫出聲,「如果他在過去幾個小時內曾經排過尿,我們或許可以取得指紋。」

「哪一個人有這分榮幸?」

「沒有噁心得下不了手的工作。」庫珀一邊表示,一邊套上雙層的乳膠手套,然後用指紋套印卡開始幹活。他取得了兩枚完整的指紋——從屍體的陰莖上下各取得一枚拇指和食指的指紋。

「太好了,梅爾。」

「別告訴我的女朋友。」他害羞地表示,然後將指紋輸入指紋自動辨識系統。

屏幕上面出現了「請等候」的信息。

求求你,萊姆絕望地想,讓他被歸了檔。

他確實曾經被歸檔。

但是當查詢結果傳送回來的時候,最接近電腦的塞林托和德爾瑞卻不敢置信地盯著屏幕。

「搞什麼東西?」塞林托叫道。

「怎麼回事?」萊姆大叫,「到底是什麼人?」

「是考爾。」

「什麼?」

「是斯蒂芬·考爾!」庫珀重複,「有二十處符合的比對,沒有任何疑問。」庫珀找出了稍早讓他們發現棺材舞者身份的符合指紋,然後將它和指紋套印卡一起擺在桌上。「一模一樣。」

怎麼可能?萊姆納悶不已,怎麼可能出現這種結果?

「會不會……」塞林托表示,「是考爾在這個人的老二上面留下了指紋?會不會考爾也是一個同性戀?」

「我們在水塔旁的血跡里,取得了考爾的DNA,對不對?」

「沒錯。」庫珀回答。

「進行比對。」萊姆交代他,「給我屍體的DNA。我現在就要。」

他並沒有失去詩興。

「棺材舞者」這個稱號我很喜歡,他心想。比起他為這份工作所選的名字「喬迪」,這個不具威脅性、充滿傻勁,又卑微無比的名字要好多了。

棺材舞者……

他知道名字非常重要,因為他也研究哲學,取名字的行為只會出現在人類身上。棺材舞者默默地對剛剛喪命並慘遭截肢的斯蒂芬·考爾表示:你聽說過的人就是我,我就是把被害者稱為「屍體」的人。你可以稱呼他們為妻子、丈夫、朋友,全都隨你高興。但是一旦我被僱用之後,他們就成了「屍體」,頂多如此。

他穿上美國執法官的制服,經過兩名警衛的屍體旁邊,朝著走道的盡頭走去。當然,他並沒有完全避開所有的血漬,但是在陰暗的房子里,你根本看不出海藍色的制服上面沾了斑斑血紅。

他正朝著第三號屍體前進。

那名妻子,如果你要這麼稱呼她的話,斯蒂芬。你真是一個又糊塗、又神經質,雙手擦洗得乾乾淨淨,老二搖擺不定的傢伙。

滲透、評估、指派、消滅……

斯蒂芬,我應該要告訴你,這一行其實只有一條規則:你要搶先所有的人一步。

他手上現在有兩把手槍,但是還不到使用的時刻。時機未成熟的時候,他不會採取行動。如果他現在錯過了,今晨稍後的大陪審團集會之前,他將不會再有殺害珀西·克萊的機會。

他安靜地走進另外兩名警衛所在的起居室里。其中一人正在看報紙,另一人則看著電視。

第一個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看到制服之後,又重新低下頭去看報紙。緊接著他又抬起頭來。

「等一等。」那名警衛表示,他突然發現自己並不認得這張臉孔。

但是棺材舞者並沒有等下去。

他用頸動脈上的刷刷兩下作為回答。那傢伙向前卧倒,喪命在《每日新聞》的第六頁上面,安靜得連他的搭檔都沒有讓視線離開電視。屏幕里,一名戴了過多黃金珠寶的金髮女子,正在解釋如何透過靈媒遇到她的男朋友。

「等一等?等什麼?」第二名警衛問道,眼睛一直沒從電視屏幕上移開。

他比他的搭檔死得稍微嘈雜一點,但是屋子裡的人似乎都沒發現。棺材舞者將屍體拉平,然後把他們藏在桌子下面。

他確定後門的門框上沒有感應器之後,溜到了屋外。前門的兩名警衛雖然戒心很高,但是他們的注意力並不在房子上面。其中一人迅速地看了棺材舞者一眼,點頭示意之後,又回去繼續監視的工作。黎明的曙光已經出現在天際,但是依然存在的朦朧讓那個傢伙並未認出他。兩個人幾乎沒有發出一點聲響地喪了命。

至於在屋後的崗哨里俯瞰湖面的兩個人,棺材舞者從後面接近他們,由背部刺穿了一人的心臟,然後刷刷割開了第二人的喉管。第一個人倒在地上斷氣的時候,發出一聲悲哀的慘叫,但是這一次似乎還是沒有人發現。棺材舞者於是相信,叫聲聽起來應該像是一隻從拂曉美麗的灰粉天色中醒過來的水鳥。

DNA的對比資料傳過來的時候,萊姆和塞林托已經背負了一堆官僚人情債。這一次檢驗的結果是一次速食的版本:聚合酵素連鎖反應檢驗,但是實際上這樣的結果並不能作為結論。他們眼前這一具屍體是斯蒂芬·考爾的幾率,大約為六千分之一。

「有人殺了他嗎?」塞林托提出疑問,他的襯衫已經皺得像放大五百倍的纖維樣本,「為什麼?」

但是「為什麼」並不是刑事鑒定專家的問題。

證物……萊姆心想,他只關係證物。

他盯著牆上的犯罪現場圖表,仔細地審視案子的每一項線索。那些纖維,那幾發子彈,那些玻璃碎片……

趕快分析!趕快思考!

你知道那些步驟,你已經處理過百萬次了。

你鑒定那些客觀事實,將它們數據化,並分門別類。接著你提出你的假設,歸納你的推論,然後驗證推論是否正確……

假設,萊姆心想。

這件案子從一開始就只有出現過一個閃亮奪目的假設:他們相信考爾就是棺材舞者,並將全部的調查都放在這上面。但是如果不是他呢?如果他只是一個工具,而棺材舞者一直把他當成一項武器在使用?

詭計……

如果是這樣,肯定會出現一些不一致的證物,並指向貨真價實的「棺材舞者」。

他謹慎地研讀這些圖表。

但是除了那些綠色的纖維之外,並沒有任何交代不過去的東西。而對於這些纖維,他到現在還是沒有半點頭緒。

「我們並沒有考爾的任何衣物,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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