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悟真錄之十二 世德紀 附錄-1

辨忠讒以定國是疏

陸澄刑部主事時上

臣切見巡按江西監察御史程啟充,戶科給事中毛玉,各論劾丁憂新建伯王守仁,似若心跡未明,功罪未當者。此論一倡,一二嫉賢妒功之徒固有和者;而在朝在市,冤憤不平。臣系守仁門生,知之最詳,冤憤特甚,敢昧死一言。

謹按守仁學本誠明,才兼文武,抗言時事,致忤逆瑾,杖之幾死。謫居龍場,居夷處困,動心忍性,獨悟道真。荷先帝收用,屢遷至於巡撫。其在南贛,四征而福建、湖廣、廣東、江西數十年之巨寇為之蕩平。因奉敕勘事福建,道由江西至於豐城。適遇賊變,拜天轉風,舟返吉安,倡義督兵,不旬月而賊滅。人但見其處變之從容,而不知其忠誠之激切;人但見其成功之迅速,而不知其謀略之淵微;人但見其遭非常之構陷,而禍莫能中,而不知其守身無毫髮之可疵。當時張銳、錢寧輩以不遂賣國之計而恨之,張忠、江彬輩以不遂冒功之私而恨之。宸濠、劉吉輩以不遂篡逆之謀而恨之,凡可以殺其身而赤其族者,誅求搜剔,何所不至。使守仁而初有交好之情,中有猶豫之意,後有貪冒之為,諸人其肯隱忍而不發乎?迨皇上龍飛,而褒慰殊恩,形於詔旨。天下方快朝廷之清明,不意功罪既白,賞罰既定,乃復有此怪僻顛倒之論,欲以曖昧不明之事,而掩其顯著不世之功,天理人心安在哉!

論者之意,大略有六:一謂宸濠私書,有「王守仁亦好」一語;二謂守仁曾遣冀元亨往見宸濠;三謂守仁亦因賀宸濠生辰而來;四謂守仁起兵,由於致仕都御史王懋中、知府伍文定攀激;五謂守仁破城之時,縱兵焚掠,而殺人太多;六謂宸濠本無能為,一知縣之力可擒,守仁之功不足多,而其捷本所陳,妝點過實。然究其本心,不過忌其功名而已。

宸濠私書「王守仁亦好」之說,乃啟充得於湖口知縣章玄梅者。切惟刑部節奉欽依:「原搜簿籍,既未送官封記收掌,又事發日久,別生事端,委的真偽難辨,無憑查究,著原搜獲之人盡行燒毀。欽此。」今玄梅之書從何而來?使有之,何足憑據?且出於宸濠之口,尤其不足取信者。夫豪傑用意,類非尋常可測。守仁雖有防宸濠而圖之之意,使幾事不密,則亦不過如孫燧、許逵之一死以報國而已,其何以成功以貽皇上今日之安哉?設使守仁略有交通宸濠之跡,而卒以滅之,其心事亦可以自白;況可以不足憑信之跡,遂疑其心而舍其討賊之大功哉?

其遣冀元亨往見者,是守仁知宸濠素蓄逆謀,而元亨素懷忠孝,欲使啟其良心,而因以探其密計爾。元亨一見,不合而歸。使言合志投,當留信宿,何反逆之日,反在千里之外乎?今元亨之冤魂既伸,而守仁之心事不白,天理人心何在乎?

毛玉疑守仁因賀宸濠生辰,而偶爾遇變。殊不知守仁奉敕將往福建,而瑞金、會昌等縣瘴氣生髮,不敢經行,故道出豐城。且宸濠生日在十三,而守仁十五方抵豐城,若賀生辰,何獨後期而至乎?

其謂守仁由王懋中等攀激起兵,尤為乖謬。守仁近豐城五里而聞變,即刻偽寫兩廣都御史楊且大兵將臨火牌,於知縣顧佖接見之時,令人詐為驛夫入遞,守仁佯喜,以為大兵即至,賊必易圖,當令顧佖傳牌入城,以疑宸濠。又令顧佖守城,許與撥兵助守。時有報稱宸濠遣賊六百追虜王都者,守仁回船而南風大逆,乃慟哭告天而頃刻反風。守仁又恐賊兵追至,急乘漁舟脫身。此時王懋中安在?次日奔至蛇河,遇臨江知府戴德孺,即議起兵。因不足恃,又奔入新淦城,欲與知縣李美集兵。度不可居,復奔至吉安。見倉庫充實,遂乃駐紮,傳檄各處,起調軍民。一面榜募忠義之士,方令伍文定以書請各鄉官王懋中等盟誓勤王。而懋中又遲疑二日,乃始同盟。夫各府及萬之兵,若非提督軍門以便宜起調,其肯聽致仕鄉官而集乎?今乃顛倒其說,至謂守仁掩懋中之功,天理人心安在乎!

至於破城之時,焚者,宮中自焚,故內室毀而外宇存,官兵但救而無焚也。掠者,伍文定之兵乘勝奪賊衣資,眾兵不然也。殺人者,知縣劉守緒所領奉新之兵,以守仁號令「閉門者生,迎敵者死」,故殺迎敵者百餘人。及守仁至,斬官兵殺掠者四十六人,遂無犯者矣。且省城之人,各受宸濠銀二兩,米一石,與之拒守,是賊也,殺之何罪?又宮為賊巢,財皆賊臟,焚之掠之,亦何罪哉?今舍其大功,而摘其小過,幾何而不為逆賊報仇乎?

且宸濠勢焰薰天,觸者萬死,人皆望風奔靡而已。及守仁調兵四集,搗其巢穴,散其黨與,數敗之餘,羽翼俱盡,妻妾赴水,乃窮寇爾。夫然後知縣王冕得以近之。今乃以為一知縣可擒,甚無據也。果若所言,則孫燧、許逵何為被殺?而三司眾官何為被縛耶?楊銳、張文錦何為守之一月不敢出戰,必待省城破而賊自解圍耶?伍文定何以一敗而被殺者八百人,其餘諸將,又何以戰之三日而後擒滅耶?

至若捷本所陳,若作偽牌以疑賊心,行反間以解賊黨之類,所不載者尤多,而謂以無為有可乎?

夫宸濠積謀有年,一旦大發,震撼兩京,而守仁以一書生,談笑平之於數日之內,功亦奇矣!使不即滅,而貽先帝親征之勞,臣不知賣國之徒計安出也?使不即滅,先帝崩,臣又不知聖駕之來,能高枕無憂否也?今建不世之功,而遭不明之謗,天理人心安在哉!臣知守仁之心,決非榮辱死生所能動者。但恐公論不昭,而忠臣義士解體爾;此萬世忠義之冤,而國是之大不定者,宜乎天變之疊見也。

臣與守仁分系師生,義均生死。前之所辨,天下公言。伏願聖明詳察,乞降綸音,慰安守仁。仍然戒飭言官,勿為異論。庶幾國是以定,而亦消天變之一端也。臣於冒天威,不勝戰慄待罪之至。

明軍功以勵忠勤疏

門人黃綰光祿寺少卿時作

臣聞賞罰者,人主御天下之操柄也。得其操柄,死命可致,天下可運之掌;不得其操柄,百事具廢,欲治得乎?故明主慎之,至親不可移,至仇不可奪,有功必賞,有罪必誅;然必稱天以命之,示非私也,臣下視之,不飾虛譽,不結援黨,不思賄托,惟勉忠勤,死不敢易,欲不治得乎?今或不然,凡飾譽,援黨、賄托,譏讒不及,必獲顯擢,無不如意。凡盡忠勤職,即譏讒蝟集,黜辱隨至,無不失意。以此操柄失御,人皆以奸結巧避為賢,孰肯身仕國家事哉?臣不能枚舉,姑以先朝末年陛下初政一事論之。

如宸濠構逆,虐焰吞天,藩郡震動,宗親懾憂。陛下嘗身見之矣,腹心應援布滿中外,鼎卿近幸,賄賂交馳,賣國奸臣,待時發動。兩京乏備,四路無人,方鎮遠近,莫之如何,握兵觀望,滔滔皆是。

惟鎮守南贛都御史王守仁領敕福建勘事,道經南昌,中途聞變,指心籲天,誓不與賊俱生。赤身孤走,設奇運謀,乃遣優人齎諜,假與天兵約征,方鎮會戰,俾其邀獲,以示有備。牽疑賊謀,以俟四路設備。中執叛臣家屬,繆托腹心,又示無為,以安其心。然後激眾以義,糾集烏合。待兵成慮審,發書罵賊,使覺悔。既出攝兵收復南昌,按甲待之。賊至安慶,攻城方銳,警聞使還,算其歸途,水陸邀擊,大潰賊眾,遂擒宸濠於樵舍。兵法有先勝而後求戰者,非此謂也。

成功之後,江右瘡痍未復,武宗皇帝南巡,奸權攘功,嫉譖百端,危疑莫測。守仁恭勤曲致,方靖地方,僅獲身免。守仁為忠,可謂艱貞竭盡者矣。使時無守仁倡義統眾,謀獲機宜,戰取有方,安慶卒破,金陵不保,長驅北上,應援蜂起,腹心陰助,京師存亡未可知也。雖畢竟天命有在,終必殲夷,曠日持久,士夫戮辱,蒼生荼毒,可勝言也。

守仁南、贛鎮守地方之責初無所與。今受責地方者遇事不敢擔當,不過告變待命而已。守仁家於浙之山陰,浙乃江右通衢,兵力素弱,長驅或下,父兄宗族有噍類乎?此時守仁夫豈不思,但忘私奉公,以為社稷不幸或敗,夷滅何悔。守仁之志,可謂精貫白日者矣。幸而成功,宇內太平,所謂徙薪曲突,人不為功,亦不致思其忠。

又守仁於武宗初年,劉瑾為奸,人莫敢言,守仁斥之觸恨,選杖毒決,碎尻折脾,死而復甦。流竄瘴裔,久方赦還,始獲錄用。乃者南贛乏鎮,溪谷凶民聚黨為盜,視效虐劫,肆無忌憚。凡在虔、楚、閩、廣接壤山澤,無非賊巢。大小有司,束手無策,皆謂終不可理。守仁鎮守三年,兵威武略奇變如神,以故茶寮、桶岡諸寨,大冒、浰頭諸寨,次第擒滅,增縣置邏,立明約,遂為治境。視古名將,何以過此。江右之民,為立生祠,歲時祝祭,民心不忘亦可見矣。

曩者陛下登極,命取來京宴賞,封之新建伯,而升南京兵部尚書。言者又謂不當來京宴賞,以致奢費。夫陛下大官之廚,日用無紀,較諸一飧之宴,所費幾何,猶煩論之;北京豈無一職,必欲置之南京,此乃邪比蔽賢嫉功之所為也。守仁後丁父憂。服滿遂不起用,反時造言排論。然雖蒙拜爵陞官,鐵券未給,祿米未頒,朝事無與,跡比樵漁。縱使有過,何庸論之,況有功無過哉!其意尤可知矣。

不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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