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悟真錄之十一 世德紀-1

王性常先生傳

王綱字性常,一字德常。弟秉常、敬常,並以文學知名。性常尤善識鑒,有文武長才。少與永嘉高則誠族人元章相友善,往來山水間,時人莫測也。元末嘗奉母避兵五泄山中。有道士夜投宿,性常異其氣貌,禮敬之,曰:「君必有道者,願聞姓字。」道士曰:「吾終南隱士趙緣督也。」與語達旦,因授以筮法。且為性常筮之曰:「公後當有名世者矣。然公不克終牖下。今能從吾出遊乎?」性常以母老,有難色。道士笑曰:「公俗緣未斷,吾固知之。」遂去。誠意伯劉伯溫微時常造焉。性常謂之曰:「子真王佐才,然貌微不稱其心,宜厚施而薄受之。老夫性在邱壑,異時得志,幸勿以世緣見累,則善矣。」後伯溫竟薦性常於朝。

洪武四年,以文學征至京師。時性常年已七十,而齒髮精神如少壯。上問而異之。親策治道,嘉悅其對,拜兵部郎中。未幾,潮民弗靖,遂擢廣東參議,往督兵糧。謂所親曰:「吾命盡茲行乎?」致書與家人訣,攜其子彥達以行。至則單舸往諭,潮民感悅,咸扣首服罪,威信大張。回至增城,遇海寇曹真竊發,鼓噪突至,截舟羅拜,願得性常為帥。性常諭以逆順禍福,不從,則厲聲叱罵之。遂共扶異之而去。賊為壇坐性常,日羅拜請不已。性常亦罵不絕聲,遂遇害。時彥達亦隨入賊中,從旁哭罵求死。賊欲並殺之。其酋曰:「父忠而子孝,殺之不祥。」與之食,不顧。賊憫其誠孝,容令綴羊革裹屍,負之而出,得歸葬禾山。

洪武二十四年,御史郭純始備上其事。得立廟死所,錄用彥達。彥達痛父以忠死,躬耕養母,麄衣惡食,終身不仕。性常之歿,彥達時年十六雲。

遁石先生傳

胡儼

翁姓王氏,諱與准,字公度,浙之餘姚人,晉右軍將軍羲之之裔也。父彥達,有隱操。祖廣東參議性常,以忠死難。朝廷旌錄彥達,而彥達痛父之死,終身不仕。悉取其先世所遺書付翁曰:「但毋廢先業而已,不以仕進望爾也。」翁閉門力學,盡讀所遺書。鄉里後進或來從學者,輒辭曰:「吾無師承,不足相授。」因去從四明趙先生學《易》。趙先生奇其志節,妻以族妹而勸之仕。翁曰:「昨聞先生『遁世無悶』之誨,與准請終身事斯語矣。」趙先生愧謝之。

先世嘗得筮書於異人,翁暇試取而究其術,為人筮,無不奇中。遠近輻輳,縣令亦遣人來邀筮。後益數數,日或二三至。翁厭苦之,取其書對使者焚之曰:「王與准不能為術士,終日奔走公門,談禍福。」令大銜之。翁因逃入四明山石室中,不歸者年余。時朝廷督有司訪求遺逸甚嚴。部使者至縣,欲起翁。令因言曰:「王與准以其先世嘗死忠,朝廷待之薄,遂父子誓不出仕,有怨望之心。」使者怒,拘翁三子,使人督押,入山求之。翁聞益深遁,墜崖傷足。求者得之以出。部使見翁創甚,且視其言貌坦直無他。翁亦備言其焚書逃遁之故。使者悟,始釋翁。見翁次子世傑之賢,因謂翁曰:「足下不仕,終恐及罪,寧能以子代行乎?」不得已,遂補世傑邑庠弟子員。而翁竟以足疾得免。翁謂人曰:「吾非惡富貴而樂貧賤;顧吾命甚薄,且先人之志,不忍渝也。」又曰:「吾非傷於石,將不能遂棲遁之計,石有德於吾,不敢忘也。」因自號遁石翁雲。

翁偉貌修髯,精究《禮》、《易》、著《易微》數千言。嘗筮居秘圖湖陰,遇「大有」之「震」,謂其子曰:「吾先世盛極而衰,今衰極當復矣。然必吾後再世而始興乎?興必盛且久。」至是翁沒且十年,而世傑以名儒宿學膺貢,來游南雍。大司成陳公一見,待以友禮,使毋就弟子列;命六堂之士咸師資之。儼忝與同舍,受世傑教益為最多,而相知為最深,因得備聞翁之隱德,乃私為志之若此。

昔人有言:公侯子孫必復其始。王氏自漢吉祥至祥覽,皆以令德孝友垂江左。聊緜數百祀,門第之盛,天下莫敢望。中微百餘年,天道未為無意也。元末時,其先世嘗遇異人,謂其後必有名世者出;而翁亦嘗再世而興之筮。今世傑於翁亦再世矣,充世傑之道,真足以弘濟天下,而能澹然爵祿不入其心,古所謂「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者,吾誠於世傑見之,異時求當天下之大任者,非世傑而誰乎?則異人之言,與翁之筮,於是始可驗矣。

槐里先生傳

戚瀾

先生姓王,名傑,字世傑,居秘圖湖之後。其先世嘗植三槐於門,自號槐里子,學者因稱曰槐里先生。始祖為晉右將軍羲之。曾祖綱性常與其弟秉常、敬常俱以文學顯名國初,而性常以廣東參議死於苗之難。秘湖漁隱彥達,父遁石翁與准,皆以德學為世隱儒。先生自為童子,即有志聖賢之學。年十四,盡通《四書》《五經》及宋諸大儒之說。時朝廷方督有司求遺逸,部使者聞遁石翁之名,及門迫起之,不可得。見先生,奇焉,謂遁石翁曰:「足下不屑就,罪且及身,寧能以子代行乎?」不得已,乃遣先生備邑庠弟子員。時教諭程晶負才倨傲,奴視諸生,見先生,輒敬服,語人曰:「此今之黃叔度也。」歲當大比,邑有司首以先生應薦。比入試,眾皆散發袒衣,先生嘆曰:「吾寧曳履衡門矣。」遂歸,不復應試。

宣德間,詔中外舉異才堪風憲者,破常調任使之。時先生次當貢,邑令黃維雅重先生,為之具行李,戒僕從,強之應詔。先生固以親老辭。乃讓其友汪生叔昂。既而遁石翁歿,又當貢,復以母老辭,讓其友李生文昭;而躬耕受徒,以養其母,饔飱不繼,休如也。母且歿,謂先生曰:「爾貧日益甚,吾死,爾必仕。毋忘吾言!」已終喪,先生乃應貢,入南雍。祭酒陳公敬宗聞先生至,待以友禮,使毋就弟子列。明年,薦先生於朝。未報,而先生歿。

先生儀觀玉立,秀目修髯,望之以為神人。無賢愚戚疏,皆知敬而愛之。言行一以古聖賢為法。嘗謂其門人曰:「學者能見得曾點意思,將洒然無人而不自得,爵祿之無動於中,不足言也。」

先生與先君冷川先生友,先君每稱先生所著《易春秋說》、《周禮考正》,以為近世儒者皆所不及;與人論人物,必以先生為稱首。瀾時為童子,竊志之。然從先君宦遊於外,無因及門也。今茲之歸,先生歿已久矣。就其家求所著述,僅存《槐里雜稿》數卷;而所謂《易春秋說》、《周禮考正》者,則先生之歿於南雍,其二子皆不在侍,為其同捨生所取,已盡亡之矣,嗚呼惜哉!先君幼時,嘗聞鄉父老相傳,謂王氏自東晉來盛江左,中微且百數年,元時有隱士善筮者,與其先世游,嘗言其後當有大儒名世者出,意其在先生。而先生亦竟不及用,豈尚在其子孫耶?

竹軒先生傳

魏瀚

先生名倫,字天敘,以字行。性愛竹,所居軒外環植之,日嘯詠其間。視紛華勢利,泊如也。客有造竹所者,輒指告之曰:「此吾直諒多聞之友,何可一日相舍耶?」學者因稱曰竹軒先生。

早承厥考槐里先生庭訓,德業夙成。甫冠,浙東西大家爭延聘為子弟師。凡及門經指授者,德業率多可觀。槐里先生蚤世,環堵蕭然,所遺惟書史數篋。先生每啟篋,輒揮涕曰:「此吾先世之所殖也。我後人不殖,則將落矣。」乃窮年口誦心惟,於書無所不讀,而尤好觀《儀禮》、《左氏傳》、《司馬遷史》。雅善鼓琴,每風月清朗,則焚香操弄數曲。弄罷,復歌以詩詞,而使子弟和之。識者謂其胸次灑落,方之陶靖節、林和靖,無不及焉。

居貧,躬授徒以養母。母性素嚴重,而於外家諸孤弟妹,憐愛甚切至。先生每先意承志,解衣推食,惟恐弗及;而於妻孥之寒餒,弗遑恤焉。弟粲幼孤,為母所鍾愛。先生少則教之於家塾,長則挈之游江湖,有無欣戚,罔不與居。逮子華官翰林,請於朝,分祿以為先生養。先生復推其半以贍弟。鄉人有萁豆相煎者,聞先生風,多愧悔,更為敦睦之行。

先生容貌環偉,細目美髯。與人交際,和樂之氣藹然可掬。而對門人弟子,則矩范嚴肅,凜乎不可犯。為文章好簡古而厭浮靡,賦詩援筆立就,若不介意,而亦未嘗逸於法律之外。所著有《竹軒稿》及《江湖雜稿》若干卷,藏於家。

先生與先君菊庄翁訂盟吟社,有莫逆好。瀚自致政歸,每月旦亦獲陪先生杖履游。且辱知於先生仲子龍山學士。學士之子守仁,又與吾兒朝端同舉於鄉。累世通家,知先生之深者,固莫如瀚,因節其行之大者於此,以備太史氏之採擇焉。

海日先生墓志銘

楊一清

正德己卯,寧濠稱亂江西,鳩集群盜,發數千艘而東,遠近震動。巡撫南贛都御史王守仁伯安傳檄鄰境,舉兵討賊。時其父南京吏部尚書王公致仕居會稽。有傳伯安遇害者,人謂公曰:「盍避諸?」公曰:「吾兒方舉大義,吾避安之。」或曰:「伯安既仇賊,賊必陰使人行不利於公,避之是也。」公笑曰:「吾兒能棄家討賊,吾何可先去,以為民望。祖宗功澤在天下,賊行且自斃。吾為國大臣,恨老不能荷戈首敵。即有不幸,猶將與鄉里子弟共死此城耳。」因使人趣郡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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