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悟真錄之五 外集六

說雜著

白說字貞夫說

乙亥

白生說,常太保康敏公之孫,都憲敬齋公之長子也。敬齋賓予而冠之,阼既醮而請曰:「是兒也,嘗辱子之門,又辱臨其冠,敢請字而教諸。」曰:「字而教諸,說也。吾何以字而教諸?吾聞之,天下之道,說而已;天下之說,貞而已。乾道變化,於穆流行,無非說也,天何心焉?坤德闔闕,順成化生,無非說也,坤何心焉?仁理惻怛,感應和平,無非說也,人亦何心焉?故說也者,貞也;貞也者,理也。全乎理而無所容其心焉之謂貞;本於心而無所拂於理焉之謂說。故天得貞而說道以亨;地得貞而說道以成;人得貞而說道以生。貞乎貞乎,三極之體,是謂無已;說乎說乎,三極之用,是謂無動。無動故順而化;無已故誠而神。誠神,剛之極也;順化,柔之則也。故曰,剛中而柔外,說以利貞,是以順乎天而應乎人。說之時義大矣哉!非天下之至貞,其孰能與於斯乎!請字說曰貞夫。」敬齋曰:「廣矣,子之言!固非吾兒所及也。請問其次。」曰「道一而已,孰精粗焉,而以次為?君子之德不出乎性情,而其至塞乎天地。故說也者,情也;貞也者,性也。說以正情之性也;貞以說性之命也。性情之謂和;性命之謂中。致其性情之德而三極之道備矣,而又何二乎?吾姑語其略而詳可推也,本其事而功可施也。目而色也,耳而聲也,口而味也,四肢而安逸也,說也,有貞焉,君子不敢以或過也,貞而已矣。仁而父子也,義而君臣也,禮而夫婦也,信而朋友也,說也,有貞焉,君子不敢以不致也,貞而已矣。故貞者,說之干也;說者,貞之枝也。故貞以養心則心說,貞以齊家則家說,貞以治國平天下則國天下說。說必貞,未有貞而不說者也;貞必說,未有說而不貞者也。說而不貞,小人之道,君子不謂之說也。不偽則欲,不佞則邪,奚其貞也哉?夫夫,君子之稱也;貞,君子之道也。字說曰貞夫,勉以君子而已矣。」敬齋起拜曰:「子以君子之道訓吾兒,敢不拜嘉!」顧謂說曰:「再拜稽首,書諸紳,以蚤夜祇承夫子之命!」

劉氏三子字說

乙亥

劉毅齋之子三人。當毅齋之始入學也,其孟生,名之曰甫學;始舉於鄉也,其仲生,名之曰甫登;始從政也,其季生,名之曰甫政。毅齋將冠其三子,而問其字於予。予曰:「君子之學也,以成其性;學而不至於成性,不可以為學;字甫學曰子成,要其終也。學成而登庸;登者必以漸,故登高必自卑;字甫登曰子漸,戒其驟也。登庸則漸以從政矣;政者,正也,未有己不正而能正人者;字甫政曰子正,反其本也。」毅齋起拜曰:「乾也既承教,豈獨以訓吾子!」

南岡說

丙戌

浙大參朱君應周居莆之壺公山下。應周之名曰「鳴陽」,蓋取《詩》所謂「鳳皇鳴矣,於彼朝陽」之義也。莆人之言曰:「應周則誠吾莆之鳳矣。其居青瑣,進讜言,而天下仰望其風采,則誠若鳳之鳴於朝陽者矣。夫鳳之棲,必有高岡,則壺公者,固其所從而棲鳴也。」於是號壺公曰「南岡」,蓋亦取《詩》所謂「鳳皇鳴矣,於彼高岡」之義也。應周聞之,曰:「嘻!因予名而擬之以鳳焉,其名也,人固非鳳也;因壺公而號之以『南岡』焉,其實也,固亦岡也。吾方愧其名之虛,而思以求其號之實也。」因以南岡而自號。大夫鄉士為之詩歌序記以詠嘆揄揚其美者,既已連篇累牘,而應周猶若未足,勤勤焉以蘄於予,必欲更為之一言,是其心殆不以讚譽稱頌之為喜,而以樂聞規切砥礪之為益也。吾何以答應周之意乎?姑請就「南岡」而與之論學。

夫天地之道,誠焉而已耳;聖人之學,誠焉而已耳。誠故不息,故久,故征,故悠遠,故博厚。是故天惟誠也,故常清;地惟誠也,故常寧;日月惟誠也,故常明。今夫南岡,亦拳石之積耳,而其廣大悠久至與天地而無疆焉,非誠而能若是乎?故觀夫南岡之崖石,則誠崖石爾矣;觀夫南岡之溪谷,則誠溪谷爾矣;觀夫南岡之峰巒岩壑,則誠峰巒岩壑爾矣。是皆實理之誠然,而非有所虛假文飾,以偽為於其間。是故草木生焉,禽獸居焉,寶藏興焉;四時之推[兌攴],寒暑晦明,煙嵐霜雪之變態,而南岡若無所與焉。鳳皇鳴矣,而南岡不自以為瑞也;虎豹藏焉,而南岡不自以為威也;養生送死者資焉,而南岡不自以為德;雲霧興焉,而見光怪,而南岡不自以為靈。是何也?誠之無所與也,誠之不容已也,誠之不可掩也。君子之學亦何以異於是!是故以事其親,則誠孝爾矣;以事其兄,則誠弟爾矣;以事其君,則誠忠爾矣;以交其友,則誠信爾矣。是故蘊之為德行矣,措之為事業矣,發之為文章矣。是故言而民莫不信矣,行而民莫不悅矣,動而民莫不化矣。是何也?一誠之所發,而非可以聲音笑貌幸而致之也。故曰:「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應周之有取於南岡而將以求其實者,殆亦無出於斯道也矣!果若是,則知應周豈非思誠之功歟!夫思誠之功,精矣微矣,應周蓋嘗從事於斯乎?異時來過稽山麓,尚能為我一言其詳。

悔齋說

癸酉

悔者,善之端也,誠之復也。君子悔以遷於善;小人悔以不敢肆其惡;惟聖人而後能無悔,無不善也,無不誠也。然君子之過,悔而弗改焉,又從而文焉,過將日入於惡,小人之惡,悔而益深巧焉,益憤譎焉,則惡極而不可解矣。故悔者,善惡之分也,誠偽之關也,吉凶之機也。君子不可以頻悔,小人則幸其悔而或不甚焉耳。

吾友崔伯樂氏以「悔」名其齋,非曰吾將悔而已矣,將以求無悔者也。故吾為之說如是。

題湯大行殿試策問下

壬戌

士之登名禮部而進於天子之廷者,天子臨軒而問之,則錫之以制;皆得受而歸,藏之於廟,以輝榮其遭際之盛;蓋今世士人皆爾也。丹陽湯君某登弘治進士,方為行人,以其嘗所受之制屬某跋數語於其下。

嗟夫!明試以言,自虞廷而然。乃言底可績,由三代之下,吾見亦罕矣。君之始進也,天子之所以咨之者何如耶?而君之所以對之者何如耶?夫矯言以求進,君之所不為也;已進而遂忘其言焉,又君之所不忍也。君於是乎朝夕焉顧提聖天子之明命,其將曰,是天子之所以諮詢我者也。始吾既如是其對揚之矣,而今之所以持其身以事吾君者,其亦果如是耶?抑其亦未踐耶?夫伊尹之所以告成湯者數言,而終身踐之;太公之所以告武王者數言,而終身踐之。推其心也,君其志於伊、呂之事乎?夫輝榮其一時之遭際以誇世,君所不屑矣。不然,則是制也者,君之所以鑒也。昔人有惡形而惡鑒者,遇之則將掩袂卻走。君將掩袂卻走之不暇,而又烏揭之焉日以示人?其志於伊、呂之事奚疑哉?君其勉矣!「上帝臨汝,毋貳爾心。」某亦常繆承明問,雖其所以對揚與其所以為志者,不可以望君,然亦何敢忘自勖!

示徐曰仁應試

丁卯

君子窮達,一聽於天,但既業舉子,便須入場,亦人事宜爾。若期在必得,以自窘辱,則大惑矣。入場之日,切勿以得失橫在胸中,令人氣餒志分,非徒無益,而又害之。場中作文,先須大開心目,見得題意大概了了,即放膽下筆;縱昧出處,詞氣亦條暢。今人入場,有志氣局促不舒展者,是得失之念為之病也。夫心無二用,一念在得,一念在失,一念在文字,是三用矣,所事寧有成耶?只此便是執事不敬,便是人事有未盡處,雖或幸成,君子有所不貴也。將進場十日前,便須練習調養。蓋尋常不曾起早得慣,忽然當之,其日必精神恍惚,作文豈有佳思?須每日雞初鳴即起,盥櫛整衣端坐,抖數精神,勿使昏惰。日日習之,臨期不自覺辛苦矣。今之調養者,多是厚食濃味,劇酣謔浪,或竟日偃卧。如此,是撓氣昏神,長傲而召疾也,豈攝養精神之謂哉!務須絕飲食,薄滋味,則氣自清;寡思慮,屏嗜欲,則精自明;定心氣,少眠睡,則神自澄。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能致力於學問者,茲特以科場一事而言之耳。每日或倦甚思休,少偃即起,勿使昏睡;既晚即睡,勿使久坐。進場前兩日,即不得翻閱書史,雜亂心目;每日止可看文字一篇以自娛。若心勞氣耗,莫如勿看,務在怡神適趣。忽充然滾滾,若有所得,勿便氣輕意滿,益加含蓄醞釀,若江河之浸,泓衍泛濫,驟然決之,一瀉千里矣。每日閑坐時,眾方囂然,我獨淵默;中心融融,自有真樂,蓋出乎塵垢之外而與造物者游。非吾子概嘗聞之,宜未足以與此也。

龍場生問答

戊辰

龍場生問於陽明子曰:「夫子之言於朝侶也,愛不忘乎君也。今者譴於是,而汲汲於求去,殆有所渝乎?」陽明子曰:「吾今則有間矣。今吾又病,是以欲去也。」龍場生曰:「夫子之以病也,則吾既聞命矣。敢問其所以有間,何謂也?昔為其貴而今為其賤,昔處於內而今處於外歟?夫乘田委吏,孔子嘗為之矣。」陽明子曰:「非是之謂也。君子之仕也以行道。不以道而仕者,竊也。今吾不得為行道矣。雖古之有祿仕,未嘗奸其職也。曰牛羊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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