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在拐過了一個彎之後,碰巧月亮也升起來了,他的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大片隨風輕擺的野花田。他能辨認出,這是一種在附近山區常見的漂亮野花,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那麼多的野花生長在一起,開得那麼燦爛,那麼充滿了勃勃生機。即便身處險境中,他也忍不住要發出一聲讚歎。

然後突然一個念頭冒了出來:這麼繁茂而整齊的一大片花田,真的是天然生長出來的嗎?會不會附近有什麼人在伺候這些花呢?他一陣興奮,急忙穿過花田,向前方跑去。

然而,一直跑到花田的盡頭,他都沒能看到一間想像中的小木屋之類的居所,更別提半個人影了。正在失望,耳朵里忽然傳來一個清晰的人聲,就好像有人在對著他耳語一樣:「你……是一個人嗎?」

這個聲音嘶啞、低沉,就像是鋸子在鋸木頭,鄒鳴人嚇了一大跳,扭頭望望四周,並沒有看到什麼人,而這句話本身也問得十分奇怪。鄒鳴人渾身一激靈,那個嘶啞的聲音又響起來了:「過來,讓我看看你。」

他抬起頭,看向遠處,才發現在前方的一處山壁上,隱隱有一個人影。不管這是什麼東西,反正我是跑不了了,鄒鳴人想著,索性破罐破摔,走了過去。

靠近之後,他終於看清楚了山壁上的那個人影究竟是什麼,那是他一輩子都沒能見識過的恐怖景象。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苦膽都要嚇破了,嘴裡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轉過身拔腿就跑。但跑出沒有兩步,他就感到一股無形的力量抓住了他的雙腿,扭住了他的雙臂,讓他無法再前進。與此同時,耳邊的聲音變得無比急切,充滿了邪惡的渴望:「原來是一個登山者啊……很好,很好!」

「有……有什麼好的?」鄒鳴人覺得自己快要暈過去了。

「有了你的那些工具,就可以把我弄出來了。」聲音桀桀怪笑著,在月光下久久回蕩。

四月初八這一日,正是秋葉城大豪胡老爺子的六十大壽。胡老爺子名動瀾州,半個秋葉城的人都要賣他面子,故而當天整座城裡張燈結綵、花團錦簇,賓客如流水般踏入胡家大院,當真是熱鬧非凡。寬闊的宴廳里坐得滿滿當當,都是來自九州各地的親朋好友,無一不是江湖中大有聲望的角色。

看看吉時已到,胡老爺子著一身大紅袍走入宴廳,廳內登時歡聲雷動。胡老爺子滿面堆笑,不住抱拳打拱,招呼著朋友們。好容易等到和各色人等都打完招呼,他輕輕咳嗽一聲,旁人知他有話要講,都安靜下來。

胡老爺子捋捋鬍鬚,右手舉著一樽美酒,微笑道:「我胡天東一生庸碌,全仗著各位親朋抬愛,才算略略有了些薄名。今日借著小老兒生辰的由頭,將各位朋友請到陋居,實在是……」

他話音未落,廳外忽然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滿座賓客都是一愣。胡老爺子眉頭微皺,示意手下出去查看,正想要繼續說下去,卻不料那慘叫聲頃刻間響成一片,似是有什麼大慘案發生,他派出去的手下,竟沒有一人回來。

胡老爺子生性沉穩老辣,仍舊面不改色,放下酒杯,沉聲道:「何方客人駕臨?卻為何不敢進廳一晤?」

只聽得嗖嗖幾聲,十多個圓球飛進宴廳,骨碌碌滾到地上。眾人定睛一看,無不駭然色變,膽小的已禁不住驚呼出聲。原來那些「圓球」,赫然是一顆顆剛剛被斬下的人頭,全都是胡老爺子的手下!

一片驚訝與恐懼之中,一個高大的身影緩緩走了進來。那是一個看來不過二十來歲的青年人,布袍敝履,滿臉刀疤,面相猙獰,手裡拿著一柄七八尺長的開山巨斧,斧刃上沾滿血跡,再加上一身凜冽殺氣,端的有若神魔降世,令人望而生畏。

「姓胡的,你可還認得出我是誰嗎?」這神魔般的年輕人冷冰冰地問道。

胡老爺子盯著他看了許久,忽然間渾身一震:「你……你……你竟然沒死!我明明親眼見到你摔下去的!你明明摔下去了!」

年輕人哈哈大笑,震得滿堂賓客耳膜生疼。他驟然收住笑,高高舉起手裡的巨斧,目光中蘊含著烈焰般的恨意:「不錯,我的確從北邙山的那處斷崖摔了下去,卻僥倖未死,還在谷底找到了上古秘籍,練成今日的絕世神功。老天庇佑,二十年前的滅門之恨,殺父弒母的不共戴天之仇,今日便要你來好好償還!姓胡的,接招吧!」

葉空山隨手一扔,手裡的這本書直接飛入了牆角的垃圾筐。岑曠搶上一步,把書撿了出來:「喂!這書是租來的,丟了是要賠錢的!」

「賠錢?我還沒找作者要浪費我寶貴時間的賠償呢!」葉空山翻了翻白眼,「寫出這種垃圾小說的作者,腦袋肯定被驢踢過。」

「你才腦袋被驢踢過呢!」岑曠很不滿,「是你自己說躺在病床上閑得無聊,要我給你找點書來打發時間的,結果你看一本扔一本,早知道我根本就不管你了!」

「我不過是想看看這年頭的小說作者是不是有了一點進步而已,」葉空山懶洋洋地說,「沒想到一個個還是那麼不成器,簡直是浪費紙張。」

「這本《大漠牧雲錄》有什麼不好?我覺得挺不錯的嘛……」岑曠撅著嘴,拍打著封皮上的灰塵和臟物,「這可是書店老闆特意向我推薦的。」

「挺不錯?俗套得挺不錯吧,」葉空山伸了個懶腰,「這一類小說無一例外都是那種惡俗的套路:凡是英雄人物,一定要背負血海深仇父母雙亡,然後被人追得走投無路狗急跳崖;偏偏每一個山崖下面一定藏著點秘密寶藏,跳下去的人一定能撿到一本破破爛爛的上古秘籍,撿到了一定能練成絕世神功從此稱霸武林。所以說行走江湖,沒有跳過山崖撿過兩本破書簡直都不好意思和別人打招呼……」

「好啦,別說啦,」岑曠一臉悻悻之色,「聽你這麼一總結,還真是那麼回事。不過……想想也挺奇怪的,為什麼寫小說的人都喜歡安排主角父母雙亡呢?」

「一方面當然是因為殺父弒母的仇恨更加異有情節上的推動力,能夠給主角的奮發向上尋找到心理支持,」葉空山說,「另外一方面當然也是因為父母的存在挺麻煩的。」

「麻煩?」岑曠不太明白。

「讀者看著書里的俠客們行走江湖,圖的就是那種自由自在的爽快感,」葉空山說,「拖家帶口的還怎麼闖蕩江湖?家裡留守著爹娘,隔三差五就得回家幫忙種種地養養雞,沒事兒挨兩句訓,勾搭個漂亮姑娘也得父母驗貨,還沒闖出點名堂來先被要求抱孫子……那種代入感也太糟糕了。所以寫小說的人總是寧可把主角的身世大大簡化,能殺掉的親人一律殺光,好讓他們無牽無掛地打打殺殺吃喝嫖賭。就數數你最喜歡的那幾本破爛地攤流小說吧,《英雄》、《星痕》、《龍痕》、《雲之彼岸》,哪一個主角不是沒爹沒娘的光棍一條?」

「唉,看來寫小說的也真不容易,要滿足讀者各種各樣的代入感。」岑曠一臉同情。

「幸好你是個魅,天生無父無母無兄無弟,倒也不必去體會那種糾結了,」葉空山說,「我要是寫小說,就用你來做主角,省得費力去安排什麼滅門血仇。」

這句話倒提醒了岑曠:「說起來,我好像從來沒問過你,你的父母呢?」

葉空山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床上響起了響亮的鼾聲。岑曠嘆了口氣,離開了房間,順手替他掩上門。

葉空山是青石城的捕快,擁有唯一一名下羼,那就是漂亮的女魅岑曠。在葉空山的教導下,原本不通人事的岑曠已經越來越熟悉人類社會的一切,並且在某些時候可以獨當一面,替葉空山處理一些衙門事務了。

此刻葉空山正躺在病床上,原因是他又被幾個罪犯揍了。身為捕快,葉空山有著非常敏銳的頭腦和過人的洞察力,與之不相匹配的是,除了暗器功夫上佳之外,他的武功糟糕之極。十天之前,他巡街時遇到幾名小偷正在偷東西,一路追將下去,結果把小偷們逼急了,翻過身來和他拚命。葉空山以一敵四,被打得頭破血流,只能請假躺在床上休息。

其實他雖然不怎麼會揍人,挨揍的本事卻挺不錯,休養了三天已經沒有大礙了。但這段時間青石城風平浪靜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大案,而葉空山又是那種不偷懶會死的貨色,於是借口「腦袋被打壞了一直頭暈」,在床上賴了足足十天。頂頭上司黃炯非常明白此人的惡劣品行,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去理會。

但這一天清晨,黃炯卻推開了葉空山的家門,進門後二話不說,伸手就把葉空山拎了起來。

「輕點!輕點!胳膊要斷啦!」葉空山誇張地大呼小叫。

「行啦,再在我面前裝,我真的把胳膊給你撅折了!」黃炯沒好氣地說,「有一個大人物來到了青石,指名要見你,你非去不可。」

葉空山無奈,一邊慢吞吞地穿衣服一邊問:「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非要見我不可?」

「是從天啟城來的刑部主事,昔日的神捕葉寒秋,說起來還是你的同宗呢,」黃炯說,「你看看,人家年紀和你差不多大,二十歲就成為九州名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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