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岑曠屏住呼吸,從地上爬起來,一點一點地走近上官雲帆,想要聽清楚他到底在說些什麼,上官雲帆卻忽然雙膝一曲,跪在了地上,雙手交叉放在胸口,嘴裡的呢喃變成了爆髮式的高聲喊叫。

可他喊的並不是東陸語!從發音方式來看,上官雲帆高呼著的竟然是河絡語!岑曠在接受培訓時,曾學過幾句簡單的河絡語,諸如「站住!不許動!」「我是捕快!」之類的,以便在執法時遇到河絡也能派上用場。她能聽出,上官雲帆一直在不停地重複著一句話,這句話代表著某種祈求,某種意願十分強烈的祈求,但具體祈求的是什麼,她卻聽不太懂。只是其中有—個詞並非河絡語,她一下子就聽懂了。

這個詞是「花如煙」。

岑曠沒有辦法,只能強行硬記住上官雲帆的發音。上宮雲帆瘋狂地高呼著這同一句話,反覆重複了二十多次,終於力竭倒地,昏迷過去。兩個對時之後他才醒來,又恢複了之前的狀態,仍舊是一個看起來無藥可救的白痴。

而岑曠早已經衝出病房,在衙門裡見了鬼一樣的大呼小叫:「誰懂河絡語?誰懂河絡語?誰懂河絡語?」

最後終於有一個曾做過通譯的衙役站了出來:「岑小姐,別叫了,我會河絡語。你要問什麼?」

岑曠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一把鍬住他,把自己硬記在腦子裡的那段話一口氣重複了三遍:「這話是什麼意思?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快點告訴我!」

「『祈求真神,把殺害花如煙的兇手切成一萬片!』就是這個意思,岑小姐你可以放手了吧,我快要喘不過氣來啦!」衙役喘著粗氣說。

岑曠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慌忙鬆開手。她有些失望。這句話並非不重要,比如可以從這句話里推斷出,上官雲帆並不是殺害或者指使他人殺害花如煙的元兇,可以排除掉他的嫌疑。可是除此之外,這話似乎再也沒有別的有用信息了,到底是誰殺死了花如煙,看來上官雲帆自己也不知道,恐怕也就更加不會知道為什麼兇手會剝掉花如煙的麵皮了。有用,但用處並不大的一句話,她想著。

「謝謝你,真是對不起啦!」她道歉說,「不過,『切成一萬片』這種說法真是奇怪。」

「那個詞應該是河絡從人類那裡學來的,不過翻譯得不夠好,失去了東陸語原有的味道,」衙役很樂意在岑曠這樣的漂亮姑娘面前多顯擺幾句,「我想,我們東陸語的原有的說法應該是『千刀萬剮』或者『碎屍萬段』,這樣說是不是就順口了?」

「的確順口多了。」岑曠低聲說。

此時官庫劫案已破,只等行刑人到來執刑,捕快們的生活又回覆到了常規。花如煙的慘案雖然血腥詭異,但一來不像鬼嬰案那樣可能造成巨大的威脅,二來不像童謠殺人案那樣可能釀成連環作案,也就慢慢被擱置到一旁了。岑曠和葉空山都有了其他的案件需要對付,只能把少量精力放在這上面。

但葉空山聽岑曠轉述了上官雲帆的祈禱詞之後,卻默不作聲地又開始低頭沉思,等他重新抬起頭來的時候,眼神里隱隱有些激動:「這句話非常重要。我們已經越來越接近事實真相了。」

「除了能證明上官雲帆在花如煙的案子上是無辜的之外,還有別的作用嗎?」岑曠不解。

「『祈求真神』,光是這一句話就足夠有趣了,你了解河絡嗎?」葉空山問。

岑曠搖搖頭:「了解得很少,我連人類都還來不及去了解呢。」

「河絡是這樣一個種族,除了極個別的異類——不超過萬分之一——之外,絕大多數河絡天生就具備共同的種族信仰,那就是對所謂『真神』的崇拜,」葉空山說,「真神是河絡的唯一信仰,主宰著他們的生活,每一個河絡的生命目的都是通過創造取悅真神。所以你可以想像,『祈求真神』這樣四個字從一個人類嘴裡說出來,有多麼的奇怪和不協調。」

「我還以為『真神』只是對神明的泛指呢,」岑曠恍然大悟,「原來是一個特定的指稱。這麼說來是挺奇怪的,上官雲帆明明是一個人,怎麼會祈禱河絡的神庇佑,而且還用河絡語呢?」

「這就是我們沒有挖掘到的上官雲帆的過去了,」葉空山說,「他和河絡一定有著千絲萬縷的緊密聯繫,甚至於他自己就是一個真神的信徒。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雙手交叉放在胸口,正是河絡族一種非常虔誠的禱告方式,只有一些十分重要的願望,他們才會如此祈禱。」

「他是—個真神的信徒,」岑曠重複了一遍,「那和這個案子到底有什麼關係呢?」

「關係大極了,甚至於就是破案的直接鑰匙,」葉空山充滿自信地說,「我所要的調查結果也都在路上了,我們等著吧。」

葉空山說:我們等著吧。這個混蛋一向如此,總不喜歡把他推理的過程原原本本告訴岑曠,而要留到關鍵的時刻去解說,岑曠也早就習以為常了。

只是這一次,還沒等到葉空山想要的結果送回到青石城,就有另外一樁案件發生了。和搶劫官庫案相似,這個案子又是那種把巴掌甩到了皇帝臉上的、讓人難以容忍的惡性事件。

皇帝從天啟城派來的三名行刑人,在即將踏入青石城的時候遭到了襲擊,全部失蹤了。親自出城迎接他們的青石城守撲了個空,只看見翻倒在地上的馬車,被生生撕裂的拉車的馬,以及已經嚇暈過去的趕車人。

城守暴怒了,似乎比官庫被打劫的時候還要生氣。這三名行刑人是皇帝派來的,象徵著皇朝的尊嚴,而且這是在青石城剛剛抓捕了官庫搶劫案的劫匪的當口發生的,簡直是不把律法和皇帝放在眼裡!城守一聲令下,縣衙又開始全體動員,前去搜尋那三名失蹤的行刑人。

「會是誰幹的呢?」岑曠問葉空山,「難道是那些劫匪還有同夥,想要通過綁架行刑人來延緩行刑的時間,以便找到機會把他們救出去?」

「不是。」葉空山緩緩地搖搖頭。在他的手上,正拿著一封拆開的信函,看樣子剛剛讀完。岑曠猜想,那大概就是葉空山一直在等待的調查結果。

「除了一些小細節之外,整起案件我已經大致有數了,」葉空山說,「只要找到那個綁架行刑人的傢伙,基本上就可以結案了。」

「你說什麼?」岑曠無比驚奇,「行刑人也是同一個人綁架的?他殺了秦望天,剝下了花如煙的臉皮,又綁架了三個行刑人,就算前兩起是為了給上官雲帆出氣,綁架行刑人圖的是什麼?」

「其實並不圖什麼,」葉空山搖了搖頭,臉色看起來有些陰鬱,「也許只是神的恩賜而已。」

「神的恩賜?」岑曠更加糊塗了。葉空山沖她招招手:「走吧,我們抓緊去找到那個綁架行刑人的傢伙。這一次,應該會非常好找。」

「為什麼?」岑曠覺得這麼一會兒工夫自己的腦袋已經快要被各種各樣的問號給填滿塞爆了。幾乎葉空山說出的每一句話,她都只能發問。

「因為這一次,他已經用不著再躲藏了。」葉空山聳聳肩。

葉空山還真說對了。比之花如煙被殺那一次的小心翼翼不留痕迹,這一次,綁架者並沒有那麼細心地去抹掉自己的作案痕迹,即便是一個二流捕快也能找到追蹤而去的方向,更不用提這一次葉空山居然會幹勁十足地衝鋒在最前線了。捕快們出發的時候是早晨,到了傍晚時分,他們已經初步確定了綁架者藏身的地方。岑曠一走到這裡就覺得心裡咯噔一跳。

這正是那間她進入過的廢棄的小磨坊,歪鼻子男人秦望天被磨盤碾成肉醬的地方。一看到這裡,她就覺得鼻端隱隱聞到一陣血腥味,忍不住就想吐。

「有血腥味!」一名一起行動的捕快低聲說。岑曠一怔,才發現原來真的有一股血腥氣息從磨坊里傳來,並非是自己的錯覺。難道又有什麼人被磨盤碾壓了嗎?她心裡一顫,悄悄躲到了葉空山背後。

「如果不想看,就不要進去了,」葉空山猜到了她在想什麼,「比你想像的還要慘,慘得多。」

「我……我還是要進去,」岑曠躊躇了一下,仍舊堅定地說,「都到了這一步了,我不想放棄,我要親眼見到真相。」

「勇敢的姑娘,」葉空山拍拍她的肩膀,「跟在我後面吧。」

「我們就這麼進去嗎?」一個捕快忍不住說,「萬一綁匪情急之下……」

「不會有情急之下撕票的,相信我,」葉空山說,「他已經沒有力氣撕票了。」

他已經沒有力氣撕票了。確實不會有這個力氣了。

因為他的身上已經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肌肉。

他被綁在一根柱子上,頸部以下只能看到血淋淋的白骨,手腳的筋肉幾乎都被剔乾淨了,新鮮的血液不斷從身上滴下,而先前流下的血已經開始發黑。

凌遲。這是一場凌遲。負責凌遲的正是被綁架的受刑人中的凌遲專家,剩下兩人倒在地上,但都還有呼吸。這位行刑人為了對劫官庫的重犯執行刑罰而來,卻在半路上被綁架,而現在,他就站在這個充滿血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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