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這時候已經是初冬了,天氣越來越涼。岑曠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一邊想著自己應該再去買一床被子準備過冬了,一邊卻不自禁地產生一些很奇怪的聯想。她在半夢半醒之間,總覺得自己蓋在身上的不是用布縫成的棉被,而是花如煙那張慘白的臉皮。美艷如花的一代名妓只剩下了這張臉皮,纏綿悱惻地包裹著岑曠的身體,讓她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從這個近乎夢魘的幻覺中擺脫出來後,岑曠發現自己已經出了一身冷汗了。她很奇怪,鬼嬰案和童謠殺人案的詭異程度並不比這起案子差,甚至於有過之而無不及,但那兩個案子都沒有嚇到自己。

她仔細想了很久,終於有點明白了,那是因為葉空山不在的緣故。這一次,葉空山退居幕後了,只能在偶爾的時機里給自己一些提點,絕大多數的事情都要靠自己來完成,這讓她十分不適應。她已經習慣了這個滿腦子鬼主意的壞東西領著自己前行,一旦身邊沒有他,自己就會感到分外孤獨,不得不一個人去面對這個紛繁複雜的,充斥著詭計、謊言、陰謀與圈套的世界。

「雖然你平時總是很討厭,但是離開了你,還真是難受啊。」這個從來不會撒謊的魅,在凄冷的冬夜裡對自己說。她把身子縮成一小團,以一種抗拒的姿態慢慢睡著了。

天亮了之後,岑曠離開家,開始在全城的客棧、酒店、茶鋪之類的地方打探那個缺了半隻耳朵的歪鼻子男人。這樣特徵醒目的人,一般而言是不難打聽到的,但岑曠花費了整整兩天,卻沒有任何客棧或者酒館反饋曾見到過這樣一個人。岑曠細細一想,突然明白了,這個人特徵如此明顯,進入青石城的時候必然也會做一些相應的掩飾,免得引人注目。他只有在去見上官雲帆的時候才會露出真面目,以便讓對方認清楚他。這倒更加證明了此人是上官雲帆的老熟人。

沒有辦法,她只好再從衣著方面下手。那個人的打扮很尋常,但在這樣的溫度下只穿草鞋,卻並不多見,一般來說,只有買不起鞋的窮人或者長門修會的苦修士會那麼穿。這樣的人數目很少,但一定比歪鼻子的或者缺耳朵的多,兩天下來找到了十來個,然後再來一一排除,比如那些能清楚看到臉上鼻子沒有傷的。

最後有一個人引起了她的注意。此人於九月二十八日住進了青石城西的一家低等小客棧,是一個人入住的,登記的名字是郭誠,很有可能只是一個隨手起的化名。這個人就穿著一雙草鞋,身著黑色布袍,臉上蒙著一塊布,連鼻子帶耳朵都蒙在裡面,自稱是不小心被熱油濺傷了,正在養傷。這個人一口氣付了半個月的房錢,命令店小二在任何時候都不許進去打擾他。他也果然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成天連樓都不下,人們甚至不知道他一日三餐吃些什麼。

「他真的從來沒下過樓?」岑曠覺得不可思議。

「其實他只是從來不走樓梯而已,」一個店夥計對她說,「我有一天去城東送貨,無意中見到過他。這個人肯定是跳窗溜出去的,就是不想讓任何人發現他的行蹤。」

說得對,這就是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的行蹤,看起來,此人還真有很大可能就是她要找的那個歪鼻子男人。她忙問:「這個人已經離開了嗎?」

「誰也不知道,今天晚上才算到半個月,在此之前誰也不敢去打擾他。」掌柜的說。

「帶我去他的房間。」岑曠說。

她並沒有抱什麼此人還在的希望,因為既然該辦的事情都辦完了,這個人沒有理由繼續留在青石城,多半已經離去了。儘管如此,開門的時候她還是捏了一把汗,手上提前繪製好了秘術印紋,預備著和一個亡命之徒動手。

不過最後還是如她所料,房間是空的,而且桌上已經積了一層灰,說明這間屋子已經有好幾天沒住人了。

「你確定就是這間屋子?沒錯?」岑曠問掌柜的。

「肯定是,決不會有錯的,」掌柜的很肯定地說,「您看,他的行李還在床邊放著的呀。」

果然,床邊放著一個包袱,岑曠把包袱打開,裡面只有幾件尋常的換洗衣服和一些錢,沒有任何能表露身份的東西。

「按照你的估計,根據青石城的塵降速度,這間屋子該有多少天沒有住人了?」岑曠又問。

掌柜的想了想:「青石城本來就不是個乾淨的地方,畢竟是販賣牲口的大市場……不過看這麼一層灰,至少也得有十天左右了吧,只多不少。」

岑曠怔住了。如果這個人已經十天沒有回到這個房間來了,那麼殺害花如煙的那兩天,他住在哪裡的,難道是在青石城另外找地方住去了?可如果那樣,他又何必要訂這個房間呢。

她開始覺得發生在這個人身上的事情有些複雜了,同時另一個可能性浮出水面:這個人會不會根本就和花如煙被害沒有關係?也就是說,很有可能他在和上官雲帆爭吵之後就已經離開了青石,殺害花如煙的另有其人……

岑曠很不希望這個結論是真的,那將意味著她找錯了方向,一切都不得不從頭再來。但她是一個從來不會說謊的魅,即便是欺騙自己也不行,所以她雖然很失望,還是決定不能放棄這個新的可能性。但不管怎樣,如果能找到這個人,證明他不是兇手,那也是收穫之一。

「辦案過程中,十有八九會遇到這種情況,你千辛萬苦找到的最大嫌疑人被證實沒有作案的可能。這種時候千萬不要灰心,你得反過來想,至少疑犯的範圍又縮小了一些嘛。」葉空山老師曾經這樣諄諄教導。岑曠現在只能拿這話來安慰自己了。

她在房間里繼續搜尋,每一個角落都不放過,弄得衣服和手上沾滿了灰塵。最後她在抽屜里發現了一張紙條,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跡寫著:「我知道你是誰。今天正午,城北廢棄磚窯見。」

紙條上並沒有寫明日期。但岑曠敏銳地意識到,這張紙條一定和這個郭誠的下落有關,她得去城北看一看。

城北的確有廢棄的磚窯,而且不是一座,而是一片,規模還不小。許久以前,青石也有不少人靠燒磚來賺錢維生,後來隨著水質和土質的變化,青石出產的磚品質每況愈下,加上這座城市的牲畜貿易越來越發達,這些磚窯也就漸漸廢棄了。如今那些空空蕩蕩的磚窯,成為了流浪漢遮風避雨的地點。

時值初冬,青石城的夜晚已經變得有些難熬了,所以那些磚窯里已經橫七豎八躺了不少的流浪漢。他們個個渾身骯髒,穿著破衣爛衫,身上蓋著黑乎乎的破被子,還有些擠在一起烤火,並在火上烤著不知道是什麼的食物。

換成其他的年輕姑娘,來到這樣的地方,只怕早就轉頭嚇跑了,但岑曠畢竟不是人類,內心深處從來沒有對於窮苦人群的歧視,而她凝聚成形的時候,也見到過太多的污穢和骯髒,所以見到這些流浪者並沒有覺得緊張。而且她還記得葉空山教給過她的一些經驗,來之前先掏錢買了一些食物。給流浪漢們分發完食物後,她也得到了他們的信任,可以向他們詢問當天的情況了。葉空山說過,這些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本能地都對官府十分抗拒,如果由於不尊重的表現而不能取得他們的信任,從他們嘴裡得到的一定只有假消息。

「因為他們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失去了,也就不害怕失去,不害怕付出代價。」葉空山是這樣說的。

好在我們的岑曠小姐在這一點上做得非常好,所以流浪漢們也很樂於把他們所知道的統統說出來。不止一個人記得,大約十天前的時候,有那麼一個穿著草鞋的人來到了這裡,並且和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人有過接觸。經過幾個人的確認,那一天應該是十月一日。

「白色長袍?那個人長什麼樣?」岑曠連忙問。

「看不清楚,和那個穿草鞋的一樣,也是完全蒙住了頭臉的,」回話的流浪漢說,「只能看出身材比較高大。」

「他們兩人爭吵或者動手了嗎?」

「那我們就不知道了,」流浪漢說,「他們沒說兩句話就走遠了。」

「往哪邊去了?」岑曠問。

「往西北方向,我記得那邊有一座磨坊,不過也是很久沒有用過了,和這些磚窯一樣。」流浪漢回答說。

岑曠謝過了幾名流浪漢,按照他們的指點向西北方走去。走出大約兩里地之後,果然見到了一座荒廢的水力磨坊,周圍已經是雜草叢生,引水的管道自然是閑置在一旁,並沒有引來河水帶動磨盤。但走近之後,她卻一眼發現,管道上面的陳年灰塵被清理過,也就是說,這座磨坊有可能在近期被使用過。

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心頭生起。岑曠在地上仔細搜尋,果然在泥土上發現了兩個人的四行腳印,一淺一深,其中一雙能從紋路辨別出是草鞋。她小心地繞開這些腳印,走進磨坊里,忽然一股濃烈的腐臭混合著淡淡的血腥氣傳入了鼻端。她定睛一看,心裡頓時一沉。

早已停轉的磨盤上,沾滿了早已變成深黑色的血跡,還有一些十分可疑的碎塊。岑曠循著地上的血跡走出磨坊,在血跡終止的地方,發現地上的泥土有挖掘過的痕迹。她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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