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忙活了好幾天,每天都是直到深夜才能休息。岑曠拖著疲倦的雙腿回到她那間簡陋的小屋,頭剛挨到枕頭就睡著了。但第四天,也就是十月九日的早晨,她醒來後回到衙門,看見葉空山正在和黃炯激烈地爭吵。

「這個狗屁搶劫案,隨便什麼阿貓阿狗都可以去查,何必多我這一個!」葉空山嗓門很大,「倒是這個新案子好玩得很,我老人家不出馬,就憑你手下那群廢物,只怕誰也查不出來。」

黃炯手下的廢物們一個個從他們身邊走過,投射出憤怒的目光,但葉空山視若無睹。黃炯靜靜地等待著葉空山嚷嚷完,皮笑肉不笑地說:「真的這麼想查這個案子?可以,把你的腰牌交出來,從今天起,解除編製。然後你就可以自帶乾糧去查個夠。我手下的阿貓阿狗多得要命,不缺你這一隻。」

葉空山一下子軟了下來:「算了,我還是繼續服從您英明的領導吧……岑曠,過來!」

岑曠一頭霧水地走過去,葉空山指著她對黃炯說:「既然現在抽調不出人手,就讓她去試試看吧,總比完全沒人查要好吧?」

黃炯想了想,點點頭:「說的也是,反正她不在編製內,可以讓她試一試。不過,你確定她的經驗夠了?」

「她的背後有我這個名師指點呢,」葉空山拍拍胸脯,「再說了,這不反正是死馬當活馬醫么?如果不派她去,根本也派不出其他人手嘛。」

「那就讓她去歷練歷練吧。不過你小子別借指導她的名義耍滑頭偷懶,我會監督你的進度的。」黃炯作恫嚇狀,然後慈愛地拍拍岑曠的肩膀,轉身走開。

「又有什麼新案子了?」岑曠問。她從剛才兩人的對話已經聽明白了到底發生了什麼,所以也不說廢話,直接問主題。

「一樁手段很殘忍的謀殺案,」葉空山說,「燕歸樓的紅牌名妓花如煙被殺了,死狀無比凄慘。」

「怎麼死的?」

「她的臉皮被人剝下來了,完完整整地剝下來了,而那張失蹤的臉皮至今還沒有找到。」

「這個案子……是留給我的?」岑曠打了個寒戰。

「舍你其誰。」葉空山壞笑一聲。

燕歸樓是青石城最大的青樓,無論是姑娘的數量還是質量都堪稱第一,老闆倪燕歸自然也是見多識廣,經驗豐富。發現兇案的第一時間,她就命令人封鎖了現場,不許旁人進去破壞,直到捕快到來為止。

只來了一個捕快,那就是岑曠,倪燕歸顯得有些失望,但也表現出了她通情達理的一面:「唉,我也知道,搶劫官庫的事情最大,我們草民當然得識大體、懂輕重。只是這個案子,我們真是損失慘重哪,花如煙是我們的頭牌紅姑,沒了她,我們的生意得下滑不少呢。」

大概發現這句話說得有些過於赤裸裸,倪燕歸又擠出了兩滴眼淚,絮叨一番她如何如何喜歡這位死者,一直把她當成親女兒一樣看待,如今失去了她,自己是如何如何心如刀絞云云。岑曠按照葉空山的吩咐,不去理會她的聒噪,先細細勘察了一下現場。花如煙是青石第一名妓,房間一向布置得典雅規整,富於書香氣息,走進來的人常常會有誤入大家小姐閨房的錯覺,這當然也為她增添了身價。

「出事的時候她並沒有接待客人,因為她說身體不舒服,」倪燕歸說,「她可是紅牌,萬一病重了那就得不償失了,所以我趕緊讓她休息一晚上,來找她的客人都挺生氣的呢。」

現在花如煙的屍身就橫躺在她的床上,這位風華絕代的青樓紅姑,如今已經變成了冰冷冷的軀體,曾經傾倒眾生的美貌面孔更是已經血肉模糊,猙獰可怖之處讓人觸目心驚。實在難以想像,誰會使用這樣殘忍的手法,把一位美貌女子的臉毀傷成這樣。岑曠看了一眼,就連忙把視線轉開,心裡想著,屍體留給仵作去檢查吧。

現場沒有任何搏鬥的痕迹,一應物品都擺放得十分整齊。岑曠的第一反應是:熟人作案。當然了,葉空山早就教導過她,凡事不可先入為主,所以這個念頭也只是存在心裡備用而已。

經過仔細搜尋,她果然發現熟人作案的推斷未必正確,因為她總算是在窗口找到了一點攀爬的痕迹——花如煙的房間在三樓。但同樣的,熟人也可能翻窗進入作案,倒也不能就此完全排除這一可能性。

她的腦子有點亂,第一次獨立辦案,難免各種複雜的心態攪合在一起,葉空山的種種指導不斷地蹦躂出來,讓她一會兒做出某種猜測,一會兒做出另一種。不過她還是不動聲色地勘察完現場。除了窗戶上留下的痕迹外,沒有太多有價值的東西了,花如煙是當紅妓女,屋裡的腳印駁雜凌亂,不可能分清最新的腳印是哪一雙。

看來只能從社會關係入手了。岑曠伸手招來了倪燕歸:「你知不知道,花如煙和哪些客人的關係比較密切,和哪些客人有過爭執矛盾?」

「這可不能說!」倪燕歸立即回答,「客人的隱私是不能隨便說出來的。青樓的規矩,不管客人們在這裡說了多少醉話胡話真心話,聽到的人都只能任它爛在肚子里,決不能說出口,否則的話,在這一行的名聲可就沒了。」

「那麼,能不能把她的客人名單給我呢?」岑曠愣了愣,又問。

「那也是不行的,」倪燕歸好像看出了岑曠好對付,「那依然屬於客人的隱私。」

岑曠無奈,只能先詢問一番燕歸樓的人,有沒有誰前一天晚上看到了或者聽到了什麼聲音,但整個燕歸樓從上到下簡直像是統一過口徑,眾口一詞的「我不知道」,「我沒看到什麼」,「我沒聽到什麼」。

到最後忙碌了一天,一無所獲,岑曠拒絕了倪燕歸留她「吃頓便飯」的邀請,鬱郁地走回家。此時的她已經不再是當初什麼都不明白的小傻瓜了,畢竟也經受了葉空山那麼久的熏陶。一路走一路想,慢慢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倪燕歸見到只有她一個人來的時候,臉上露出的表情是失望,但心裏面恐怕是求之不得的。

因為她根本就不想調查清楚花如煙究竟是誰殺死的——完全沒有這個必要。花如煙活著的時候是頭牌,能夠給倪燕歸帶來可觀的利潤,死去了就是一具冰冷的屍體,沒有一丁點用處了。對於一樣沒有用處的東西,何必要費力去弄清楚她是怎麼死的呢?

更何況,萬一查出來花如煙真的是被她的某個客人或者燕歸樓的某個客人殺死的,讓衙門把此人抓起來,對燕歸樓能有半個銅錙的好處嗎?沒有,真是半個銅錙的好處都沒有;正相反,它會讓燕歸樓損失一名具備消費能力的大客戶,可謂有百害而無一利。因此倪燕歸一定是早就跟她的手下都打好了招呼,不許向岑曠透露半點有用的信息。

「可怕的人心……」岑曠咕噥了一句,隨即覺得自己真是沒用,第一次出馬就這樣慘敗而回。她很不甘心,可是又想不到撬開倪燕歸的嘴的方法,只能坐在床邊恨恨地生著自己的悶氣。就在這時候,門被推開了,向來不愛敲門的葉空山拿著幾個紙袋走了進來,紙袋裡散發出熟食的香味。

「怎麼了?又不是被扣薪水了,怎麼看起來那麼鬱悶?」葉空山問。

岑曠沒有心思開玩笑,把白天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講了出來。葉空山笑了起來:「沒關係,不用氣餒,對付那種老油條,你的經驗本來就還不足。走,跟我再去一趟。」

「還去幹嗎?」岑曠不解。

「姓倪的老鴇不是想要請你吃飯嗎?那咱們就去吃,」葉空山吞了口唾沫,「燕歸樓不但姑娘漂亮,飯菜也是大大的有名,老子正好餓了。」

於是岑曠又跟著葉空山回到了燕歸樓。此時華燈初上,正是燕歸樓一天繁忙生意的開端,倪燕歸正在門口忙不迭地招呼客人,看到葉空山的出現便活像見了鬼,轉身想溜,卻已經被葉空山一把揪住。

「我的女同僚告訴我,你打算請我們吃飯,所以我就不客氣地來叨擾了。」葉空山開門見山,說完之後,大搖大擺地在大廳中央最醒目的一張桌子旁坐下。倪燕歸慌忙跟上來:「既然葉班頭您來了,那自然是要樓上雅間里請了。」

「不妥,不妥,」葉空山大搖其頭,「還是大廳里吃飯最好,可以體察民情,雅間就沒有氛圍了。」

倪燕歸無可奈何,只能命令手下整治酒菜。葉空山細嚼慢咽,細品慢酌,一頓飯吃了一個對時還沒完。倒是來燕歸樓找樂子的客人們,一進門見到捕快坐在大廳里,膽小的立即就撤了,膽大的不害怕也覺得很煞風景。這一夜燕歸樓生意至少冷清了一半,倪燕歸終於扛不住了。

「葉班頭,葉大爺!」倪燕歸用哀求的語氣說,「我要是有什麼地方得罪了您,您說出來,我一定賠罪!別用這法子折磨我了,我經受不起啊。」

葉空山慢悠悠地對付著盤子里的一隻雞腿,等到把它撕扯得只剩下一根光骨頭了,這才擦了擦嘴,扭過頭冷冷地看著倪燕歸:「倪老闆,這位岑捕快是我的助手,她出面就等於我出面。我告訴你,這個案子我一定會查到底,越早結案,對你越有利。不然的話,我天天來陪你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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