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兩天之後的一大早,老頭胖乎乎的身子鈷進了門:「這起案子就此叫停。」

「叫停?什麼意思?」岑曠眨著眼睛,表示不解。

「意思就是說,該幹嗎幹嗎去,但是別調查這個案子了,」黃炯說,「結案了。」

「怎麼能結案呢?」岑曠一下子急了,「兇手的影子都還沒抓到,難道就這麼算了?」

「你說對了,就這麼算了,」黃炯臉上的每一塊肥肉都寫滿了不甘心,「昨天剛剛抓到了一個在逃犯,按律應當處斬,所以這幾起案子統統都會計到他的頭上去,反正他只能死一次。」

岑曠還想再說,葉空山已經很鎮定地發話了:「說白了,上頭不想打仗,對吧?」

黃炯哀嘆一聲,整個身子陷到了椅子里:「有什麼辦法呢?這種時候,盡量不要多惹煩了。如果這兩個奸商的確是因為欺騙羽人而遭到的報復,就算他們活該好了。很多時候辦案子都得顧全大局,不能由著性子來。」

葉空山搖搖頭:「你不必說道理,道理我懂。不過我得提醒你一句,這起案子未必那麼簡單,我這兩天又想了想,覺得裡頭還有別的文章。」

「還能有什麼文章?兩個奸商害死了羽人的貴族,然後被別人仇殺了,多簡單明了的解釋,不也符合那首童謠的含義嘛。」

「可是第二個死者馬大富呢?」葉空山說,「馬大富可是個和羽人半點瓜葛都沒有的角色。」

「那興許是羽人們為了把水摸渾而拉進來的無辜受害者吧,只能當他白死了。」

「不對,不會的!」岑曠大聲說,「我和羽人們交談過,他們是一個自尊心極強的種族,如果真的是他們設計的存心報復,就不會拉無辜的人下水。這兩天我和葉頭兒討論過了,馬大富的死肯定解釋不通。」

「不通也非得這麼硬解釋!」黃炯火了,「這是命令,我們都只能無條件服從!你們以為老子不想把兇手揪出來收拾一頓嗎?」

岑曠不說話了,但看得出來還是不服氣,葉空山卻展露出一個含義不明的微笑:「別發火,老頭兒,相信我,再過上幾天,你一定會回來找我,並且讓我重新開始查案的。」

「你那麼肯定?」

「我和你賭一個月的薪水。」葉空山說。

黃炯氣哼哼地走掉了,葉空山若無其事地招呼岑曠:「別理他了,老頭兒也有自個兒的難處,我們做自己的事,先把動機刨去不管,三起案件你都到了現場,你能不能分析一下,兇犯會有什麼樣的特徵?」

「我試試看,」岑曠沉吟了一會兒,「首先這個人行事冷靜從容、很有條理,除了現場幾乎沒有留下痕迹之外,那幾個水缸很能說明問題。」

「哦?說來聽聽。」葉空山點頭表示鼓勵。

「水缸是很沉重的東西,這個人能將水缸移進屋子,灌滿水淹死人,還可以不被發現,除了現場作案時的小心謹慎外,一定還包含了之前大量的窺探,已經弄清了院落的結構以及護院們的行動規律,否則不可能做得那麼滴水不漏。而且他應該還很懂得變通。」

「這又怎麼解釋?」

「他殺害馬大富時,用的是椅子上放的水盆,因為馬大富家裡沒有足夠大的水缸。他顯然並不拘泥於一定要把道具都處理得盡善盡美,要的只是那個結果。」

「說得很不錯,」葉空山拍拍她的肩膀,「而且還有一點很重要的結論,這個人肯定跟著馬幫、商隊、鏢隊之類的隊伍干過。」

「為什麼?這我就沒看明白了。」

「注意他捆紮繩子的方式,以及繩結,」葉空山說,「那是一種專門用來捆綁貨物的方式。運貨的車隊往往會經過一些崎嶇艱險的地段,貨物如果捆得不夠緊,就會被顛散,所以他們都有一些很獨特的繩技。」

「會不會是和這兩個玉石商都有仇的幫他們運貨的人?」岑曠眼前一亮,「如果這個人是幹活出身的,難保不會也曾經和馬大富共事過,沒準就曾經因為什麼小事被馬大富打過!他其實是在利用這首羽族童謠作掩護,幹掉他曾經的三個仇人!」

葉空山一拍桌子:「完全有這個可能性!不過么,這當中還是有一點小問題,這個人如果一直混跡底層賣苦力,又怎麼能構思出這麼精巧嚴密的殺人方式,甚至於懂得羽族文字呢?」

「也許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也許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後人落難了?我在戲文里聽到過這種橋段。」岑曠堅持說。

葉空山樂了:「小說和戲文,講述的大多是不可能在現實中發生的事情,我們最好還是稍微考慮一些可能性更大的推斷。這幾天你看家,我要去好好調查一下那個之前被忽視掉的馬大富,如果這一回我沒有判斷錯的話,過不了多久,黃老頭兒還得回來找我。」

「你早猜到了,對不對?」黃炯吼道,「既然猜到了為什麼不說出來?」

「猜什麼?我什麼都沒猜,」葉空山翻翻白眼,「再說了,就算我猜了,你肯聽嗎?你就知道沖我嚷嚷『我們都只能無條件服從!』……」

黃炯無可奈何地撓撓頭:「好吧,大哥,你勝利了!現在快去現場看看吧!」

如葉空山所料,第四起童謠殺人案發生了。兩名玉石商的死亡顯然並不是兇手的最終目的,關於此案是羽人復仇的猜想被推翻,葉空山在擠對了黃炯幾句後,見好就收,帶著岑曠來到了現場。

這一次的死狀仍然和前面三次差不多,以至於岑曠看到那具倒吊著的屍體就有想吐的感覺。葉空山卻仍然一絲不苟,尤其著重觀察了繩結的樣式。

「還是同樣的打法。」他對岑曠說,然後把頭扭向黃炯,「就算你把你的整張臉換成苦瓜,也無助於破案,還是先告訴我這回死的是什麼人吧。」

「這個人名叫羅爾立……是一個正義的閑人。」黃炯撇撇嘴,顯得很不屑。

「正義的閑人?那是什麼意思?」岑曠好奇地問。

「意思就是說,這種人明明什麼本事都沒有,卻總愛指手畫腳地多管閑事,總愛在不歸自己管的事務上多嘴多舌,」黃炯說,「二十年前的人鮫戰爭之後,這個姓羅的就開始在宛州甚至宛州以外四處遊盪,宣揚人類應該和鮫人和平共處,並且多次試圖幫助以秘術幻化外形生活在人類群體中的鮫人逃跑。你們別誤會,我並不是說我就是個支持屠殺鮫人的戰爭狂,而是這傢伙空有一腔熱血,卻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被他幫到的鮫人少,被他拖累的反而多。」

這應該是個悲劇,但岑曠卻實在忍不住想笑,好在竭力止住了。而這一段歷史她也聽葉空山講過:在人類社會中生存的異族,數量最少的就是鮫人,只有寥寥無幾的鮫人能夠通過秘術化生雙腿、改變外形,混在人群之中。但在二十來年前的那場戰爭後,憤怒的皇帝下令全面清理躲藏在人群里的鮫人——有點類似於現在排查羽人——殺害了不少無辜的人。只是鮫人數目本來就少,所以並沒有引起太大波瀾。

「那這位閑人靠什麼吃飯?靠鮫人給他的酬金嗎?」葉空山問。

「那倒不是,」黃炯搖搖頭,「這事說來也挺滑稽的。這廝不缺錢花,他本來是將門之後,父親就是在二十年前的戰爭中被鮫人抓走殺害的羅坤將軍,光撫恤金就夠花一輩子了。」

「羅坤的兒子?」連葉空山都有些吃驚,「那他可真是太不孝了。祖父和父親都在人鮫戰爭中葬身大海、屍骨無存,他搗鼓起保護鮫人的營生倒挺熱乎。」

看岑曠不大明白,葉空山解釋說:「五十多年前的第一次人鮫戰爭中,一位名叫羅毅人的海軍統領,被鮫人鑿沉座船,沉入了海溝;三十年後,他的兒子羅坤也在一次鮫人勞工的叛亂中,被鮫人偷襲抓到了海里,從此不知所終。這個羅爾立如果是羅坤的兒子,那也算夠混蛋的了。」

「也就是說,兇手殺死了兩個的罪過羽人的玉石商,然後又幹掉了這個助過鮫人的『閑人』……他的動機究竟是什麼?」岑曠大惑不解,「難道他喜歡羽人,討厭鮫人?」

「太牽強了,再說犯罪動機這種玩意兒,不是簡單的喜歡什麼討厭什麼,」葉空山很深沉地說,「在不少的兇案中,殺人的目的甚至根本就是出於『愛』,比如說,我覺得你岑大小姐在人世間活得太辛苦太危險,為了讓你活得永恆的安逸,索性殺掉你,這樣你就可以擺脫一切煩惱了。」

岑曠打了個寒戰,看著眼前這具倒吊的屍體,只覺得有千頭萬緒無法理清。葉空山卻滿臉輕鬆,甚至於有某種興奮。

「你是看到死人就很開心嗎?」岑曠覺得不可理喻。

「多死一個人,就意味著多一些線索可以去挖掘,」葉空山說,「如果能找到這個傢伙和馬大富之間的一些共同點,那我這兩天的一些模模糊糊的想法就都有可能成立了。」

「和馬大富的共同點?」岑曠微微一怔,「為什麼不是和兩個玉石商的共同點?」

「玉石商是玉石商,羅爾立是羅爾立,」葉空山做出了一個很奇怪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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