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葉空山臉上浮現出一絲壞笑:「一會兒還得疼得更厲害。我保證,就像要裂開一樣的疼,你會恨不能把腦袋給揪下來。」

他一轉身,向門外跑去,岑曠忙喊:「你幹什麼?」

「買酒去!」葉空山頭也不回,「回頭把你和這女人的手綁一塊,你就是打醉拳也甩不掉她。」

之前幾次看到的,就像是被水弄濕又重新晾乾的風景畫。雖然輪廓、線條和顏色都在,卻總顯得模糊不清,就像是發皺的紙張。但藉助烈酒的刺激,精神力的釋放更加充足,可以看到更為清晰的影像了。

仍然是南淮城。仍然是那條狹窄而熱鬧的小街。從街道的敞亮程度、樹木的高度和店牌的新舊,可以判斷出,這次進入的記憶,比當前的年代更加久遠。那時候那些路旁的大樹都還沒有長成,那時候街沿上還沒有那麼多缺損,那時候賣雜貨的那個瘸腿老頭兒雙腳都還健全,還能大呼小叫地滿街追打他那淘氣頑劣的小兒子。

那時候泰升客棧還在,那幾個遒勁的大字在招牌上分外醒目。一個快嘴夥計站在門口,用響亮的嗓音招攬著旅客。

這時候我們看到了女人那張熟悉的面孔。她仍舊肚腹隆起、身懷有孕,但臉上的肌膚還很平滑,一頭青絲也沒有夾雜半根白髮,要比現在年輕一些,呈現出一派成熟女人特有的風韻。女人從遠處向著客棧走來,夥計看到了她,趕緊打招呼:「老闆娘,您挺著個大肚子不在家好好歇息,還到外面亂跑幹什麼?」

女人微微一笑:「我去城北求那個瞎子星相師去了。我想讓他幫忙看看孩子的命星。」

夥計啞然失笑:「您未免太心急了。孩子還沒生下來呢,生辰、星闕都還沒能確定,怎麼看命星哪?您還是趕緊去休息吧,免得老闆等急了。」

女人嫣然一笑,進入了客棧。隨著女人的腳步慢慢走上二樓,回到自己的房中,在房門口,我們看到了年輕時的杜萬里。

是的,的確是年輕時的杜萬里。如果說女人看起來大概比這起命案發生時要年輕五六歲的話,杜萬里就足足年輕了十多歲。相比那個滿面皺紋、腰背微微佝僂、頭髮白了一半的五十歲老頭,此時的杜萬里堪稱年富力強、風華正茂。女人進房時,他一個人正用雙手把一個半人高的木櫃從房內推出來。從木櫃和地板摩擦發出的刺耳聲響,可以得知它非常沉重。

「你要把它搬到哪兒去?」女人問。

杜萬里溫柔地笑笑:「這個柜子的位置不大好,昨天不是撞到了你的肚子嘛!我要把它塞到外面的角落裡去。」

就像是一陣春風拂過,一種無法言說的溫暖情緒充斥了整個房間。情緒,之前幾次對記憶的探查都沒能捕捉到的情緒,在這個時刻終於升騰而起。那是一種浸透了整個心胸的關愛,一種彷彿能把兩個人融為一體的甜蜜。我們能從這種情緒里感知到,在那一時刻,女人的全部感情,都傾注在了杜萬里的身上。而杜萬里望向女人的眼光,就好像她是這個世界的全部。

杜萬里很快移好了柜子,回到房內,房間里安靜了下來。我們看不到房中的一切,卻始終能感到那種兩人之間的真切情感。

岑曠真的差一點就手舞足蹈地打起醉拳來,幸好被葉空山硬生生勒住了。短時間內連醉兩次,就算是常喝酒的人也熬不住。所以葉空山並沒有叫醒岑曠,而是任其躺在地板上酣睡,發出響亮的呼嚕聲。不久之後,葉空山也開始犯困,靠在椅子上沉入了夢鄉,鼾聲壓過了岑曠。

醒來時,才發現原來岑曠已經先醒,正在一旁靜候自己的吩咐。早點已放在桌上,正發出誘人的香氣,那是他一直以來對岑曠的教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老子要辦案,就得吃飽飯。」

葉空山一邊吃飯,岑曠一邊把自己昨天所看到的記憶講了一遍,嘴裡還帶著濃烈的酒氣,講完之後發現葉空山並沒有什麼反應。

「他們以前是夫妻,是一家人!」岑曠又強調了一遍,「杜萬里在南淮城開店時,那個女人就是老闆娘。而且那時他們很恩愛。杜萬里對青石的朋友說他妻兒都死了,其實是在說謊。」

葉空山還是不搭理,把最後一口鮮肉大包填進嘴裡,遺憾地打了個嗝,這才開口:「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用腳丫子都能想得到。人族有句話,叫做因愛生恨。這個女人居然能用鬼嬰這樣的手段來對付杜萬里,可想而知仇恨有多深,再一推想,就能明白他們當年感情有多好。」

岑曠打了個寒戰:「真的是鬼嬰嗎?你確定?」

「我不能確定是不是鬼嬰,但我能確定另外一點,」葉空山一本正經地說,「我們倆再多說幾遍『鬼嬰』,藏在門外豎起耳朵偷聽的那個老頭就要嚇破苦膽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黃炯氣哼哼地走進來,葉空山還要火上澆油:「怎麼樣,我們的鬼嬰又詛咒誰了嗎?」

「沒有詛咒誰,但只怕也快了,」黃炯說,「七位秘術師都感覺到,那個嬰兒的精神力在慢慢增長。現在雖然還沒有什麼侵略性,但一旦他真的開始施展詛咒,誰也不知道後果會怎樣。你必須儘快確定他的身份。如果真是鬼嬰這樣邪惡的東西,就不能留。」

「我要的資料呢?查到了嗎?」葉空山問。

「只有羽人才能飛那麼快,」黃炯說,「再等等吧。我們已經請了一位毒術大師,必要時可以給這個女人吞下『一日菌』。如果她斷氣了,用那種毒菌可以刺激軀體,讓她復活一天,然後徹底死去。」

「又多出一天……」葉空山點點頭,「時間延長點總是好事,不然沒等這女人死,我的搭檔倒要先醉死了。」

黃炯離開後,葉空山往椅子上一靠,一直掛在臉上的譏誚笑容也消失無蹤。岑曠不敢打擾他,靜靜地在一旁等待著。

「首先,你確定你沒有領會錯那種情緒?」葉空山終於開口說,「你是個形單影隻的魅,好像身邊也沒有情人,你能斷定在這段記憶里,他們之間只有濃厚的愛情,而沒有摻雜別的東西?」

岑曠的回答很簡練:「你們人族有句話:『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葉空山滿意地點點頭:「於是我們可以進入下一個問題了,也是這一段記憶中最大的疑點。你剛才說了,杜萬里看上去比現在年輕多了,至少年輕了十多歲。」

「沒錯。杜萬里今年五十一歲,這段記憶里看起來,大概……大概……也就比你大個一兩歲的樣子。」岑曠比較了半天才說出來。

「我老人家雖然只有三十二,但相貌顯老,所以他看上去可能有三十六七歲,」葉空山思考著,「但是那個女人……你說只比現在年輕個五六歲?」

岑曠有些猶豫:「這一點我不能完全肯定。我對於根據相貌判定年齡並不是太精通,何況女人喜歡打扮,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也不是不可能。」

葉空山低下頭,仔細看著女人的面容。她看上去應該在三十四五歲左右,眼角有明顯的皺紋,但整張臉保養得還算不錯,也許是天生的好膚質。

「年輕時一定是個美人啊。」葉空山嘆了口氣,轉頭看著岑曠,「但是在那段記憶里,杜萬里年輕了十多歲,她看起來仍然有三十歲上下?」

岑曠再猶豫了一下,還是確定地點點頭。葉空山眉頭緊鎖:「要麼是你太笨,真的不懂得看臉判斷年齡;要麼黃炯真得被你嚇死。據我所知,在那些關於鬼嬰的傳說中,有這麼一條:母體服用的那些古怪毒藥中,有一種可以幫助人駐顏,雖然那是以生命為代價的換取的。如果一個女人用自身培育鬼嬰,那她的臉就會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

岑曠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迅速籠罩到全身,這股寒意最後化為了一個問句:「還有酒嗎?」

「我建議你多歇歇,下午再說,」葉空山回答,「喝酒也是能喝死人的。你的那點酒量,最好還是量力而行,不然我到哪兒再找個魅來賠給黃老頭兒。」

「喝死也比被鬼嬰殺死強。」岑曠說。

葉空山聳聳肩:「對於頭腦簡單的傢伙,激將法總是屢試不爽的。我買酒去。」

一片哀哭聲。每一個人都表情沉痛,低首肅穆。所有人皆身著素縞,映襯著大廳里的一片白色。

毫無疑問,這是一間靈堂。祭奠死人用的靈堂。

女人臉上的面目遮蓋得嚴嚴實實,我們只能從她的身形判斷出她的身份。她正站在弔唁的人群中,目光獃滯地望向靈堂中央,也就是擺放供桌和死者牌位的地方。由於繚繞的煙霧,我們沒法看清牌位上的文字。

杜萬里正跪在那裡,哀傷地對著牌位哭泣。他哭得是那麼的傷心,幾次差點昏厥過去。熟識的朋友們圍在他身邊,不住地勸慰。

靈堂里的氣氛沉重、壓抑,彷彿空氣都被染成了木然的灰色。除了杜萬里的哭聲外,整個靈堂里再也沒有其他聲音,人們忍不住連自己的呼吸都放緩了。

一個導亡師正在嘴裡默誦著咒語,手中不斷點燃旁人看不懂的符紙做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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