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葉空山臉色微微變了一下,岑曠覺得不可思議:「認識你那麼久,還從來沒見到你有這樣吃驚的表情。」

「有隻螞蟻咬了我一口,行嗎?」葉空山「哼」了一聲,「鑒於你從來不會說謊,所以要麼是這個女人記憶混亂了,要麼你剛才的描述可能會指向一個足夠把黃炯嚇得尿褲子的結論。」

「就是剛才你們提到了『鬼嬰』,是嗎?鬼嬰究竟是什麼?」

九州歷史上曾經有過一段秘術的黑暗時期,邪惡的秘術師們窮盡心思,鑽研各種各樣威力奇大卻又充滿危險的秘術方案,比如一直流傳後世的屍舞術和邪靈兵器。也有一些恐怖的秘術並沒能留下來,甚至於嚴肅的史學家根本就懷疑它們的存在。培育鬼嬰,就是其中最詭異,最駭人聽聞的一種。

之所以說它駭人聽聞,是因為尋常邪術往往都是以折磨旁人為施術的根基。比如邪靈兵器的鑄造,就是利用魂印兵器的鑄造原理,抓來素質合適的活人,用秘術和藥物培養出充滿怨氣的邪靈,再用星焚術打造成兵器。但鬼嬰的施術受體,卻必須是施術者自己,而且只有懷孕的女性能使用。

當想要培育鬼嬰的女性懷孕到接近生產時,並不將嬰兒生下來,而是把一種特殊的藥物直接從肚臍處注入體內。這種藥物能把胎兒殺死在腹中,卻又能使胎兒一直保持另類的活性而不腐爛,使其長期存於母體中,仍然依靠母體的供養維持身體的完善。在這之後,母親開始大量吞服各種劇毒的藥物,並將自身大部分的攝入都轉到胎兒上,以保證腹中的鬼嬰吸入的全都是。這一過程會持續很長時間,通常都要三五年。那個可怕的嬰兒就在母體內貪婪地攫取著養分,積蓄著自己的邪力。

「所以鬼嬰雖然讓很多人牙根發顫,卻也是我所見過的最愚蠢的邪術。」葉空山說。

「為什麼?就是因為時間太長?我們魅凝聚成形可需要差不多十年呢。」岑曠說。

「但你們凝聚成形後,生命就完全歸自己掌握了,」葉空山用手指戳了戳對方的額頭,「而鬼嬰培育成功之時,也就是母體喪命的時候,因為所有生命的精華全都轉入了鬼嬰體內。在分娩的時候,本來早已死去的嬰兒會重新獲得生命,成為新生的鬼嬰,但這種生命的本質,大概是常人所理解不了的。母體則迅速失去活力,只能等死,就像這女人一樣。」

岑曠低下頭,看著只剩一線呼吸的無名女人。其實她的整個軀體基本上已經死了,但精神還頑強地並沒有消亡,那得益於她比常人更加強大的精神力。而且為了查清鬼嬰的問題,衙門也不惜血本,給她灌入了不少可以吊命的大補藥。這些葯服食過量,會對人體的臟器造成不可治癒的損害,但用於一兩天內的續命,效果倒是不錯。儘管如此,如果不抓緊時間,她還是可能徹底地死去,而且到那時候,記憶也保不住了。

「那麼,一個女人犧牲自己的生命,犧牲正常的胎兒,孕育出這樣一個鬼嬰,究竟有什麼目的呢?」岑曠再問。

「這就是我剛才說的,鬼嬰只能由母體自己培育才有用,因為那個痛苦無比的過程,會把母體內心所有的怨毒與仇恨都轉移到鬼嬰身上,使它擁有可怕的詛咒力量。鬼嬰一旦出世,這種詛咒就會展現出強大的威力,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所以,如果你想要抓一個女人來替你培養鬼嬰,那是絕不可能的,因為你沒辦法操控母體內心最深處的仇恨,那樣生出來的鬼嬰,多半會先詛咒你自己。」

岑曠嘆息一聲:「你們人族的心裡,竟然能埋藏下那麼深的仇恨。那麼,曾經真的有人用鬼嬰詛咒過什麼人嗎?」

「雖然歷史上有很多關於鬼嬰的傳聞,卻從來沒有可信的記載,」葉空山陰沉地回答,「不過,大約四百年前,的確曾經發生過一起怪誕的案件。當時位於中州西北的一個與世無爭的小村遭遇到了一場離奇的浩劫,全村一百多人全部喪命。官府迅速派人封閉了道路,不許外人靠近,但據說現場令人目不忍睹,所有的屍體都死不瞑目,而且表情都極度驚恐,甚至有不少死者的下巴張到脫臼。最奇怪的是,雖然死狀各異,但根據判斷,要麼是自殺,要麼是被活活嚇死,居然找不到外人下手的痕迹。事後官府宣布說,這些人是中毒相互鬥毆而死的,但見到過現場的人都在傳言,他們的死法絕對沒有那麼簡單。」

「可這和鬼嬰有什麼關係?」岑曠問。

「官府在收斂了所有的屍體後,意外地在一間廢棄的草房裡又發現了一具女屍,那具屍體和我們眼前這位女人差不多:肚腹被剖開了。在她的身邊,放著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臍帶還連在女屍的肚子里。不可思議的是,母親的屍體早已冰涼,這嬰兒卻還沒有死,見到人們進來後,嘴角微微一動,似乎是在笑。當時領頭的一名捕快臉色大變,上前就是一刀,把嬰兒的頭砍了下來。」

「『鬼嬰!鬼嬰!』捕快的臉色慘白,身子不停地發抖,『都是這個鬼嬰乾的!』這之後,對屍體身份的鑒別似乎證實了這位捕快的話。全村唯一一名倖存者、由於和丈夫吵架而在命案發生前一怒回到娘家的一個婦女承擔起了辨別屍體的重任。她認出了那個被開膛破肚的女屍:那是一個由於被懷疑通姦,而在四年前被逐出村的女人,而且放逐前受盡了全村人的百般羞辱以及私刑。當時她正好懷有身孕。」

「這個案子最後草草結案,官方的結論是那個被逐的女人投放了能使人發瘋的毒藥,殺害了全村人。但是當時看到過現場慘狀的捕快們,很多都迅速請辭了,至於那個一刀砍下嬰兒頭顱的捕快……不久後自殺了。」

岑曠沉默了很久,忽然在女人身邊重新坐下,她以左手的食指、中指扶在自己的額頭上,右手相同的兩根手指搭在女人的額頭上。

「我們得抓緊,」岑曠說,「如果那真的是個鬼嬰,就太危險了。」

葉空山饒有興緻地看著這個動作:「為什麼都要用兩根手指頭?三根四根行不行?要是你不小心被人砍掉一根中指,難道就不靈了?」

「這是人族創造的秘術,我只是習慣了這樣的動作而已,」從不說謊的岑曠回答,「人族的很多動作都喜歡只使用食指和中指,大概是覺得那樣很有型。就這個秘術而言,只要我和她的頭顱相連就行,直接用額頭碰額頭都可以。」

這座城市比青石大得多,但從氣候、植被以及建築風格來看,似乎和青石一樣都位於宛州。女人提著包袱,踏入了這座城市,立刻被它繁華的氣息包圍在其中。幾個路邊拉客的人力車夫見到這個單身的孕婦,立即湊了上來。

「您要去哪兒?只管上我的車,照顧孕婦,只收半價!」一個車夫說,「南淮城我可熟了,沒有什麼地方我不知道的!」

原來這是宛州最大的城市:南淮。

「謝謝,我不用車。」女人禮貌而堅決地回答,踩著青石板鋪就的路面走向了前方的街道。她的腳步對於一個孕婦而言並不算慢,而且沿路過街、拐彎、鑽小巷、上橋都沒有絲毫猶豫。

看來她對南淮城很熟悉。

大概走了一刻鐘,女人來到了一條有些狹窄的小街上,沿街都是一些生意不錯的廉價客棧、酒樓之類。酒香和肉香充滿了整個街道,有一種讓人舒心的生活氣息。

女人徑直走到了小街的中部,在一間客棧前停了下來,有些困惑地抬頭看著招牌。招牌上寫著五個大字:好又來客棧。女人的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跨進了客棧。

「請問一下,這間客棧從前……是叫做泰升客棧嗎?」她直接走向掌柜,開口問道。

掌柜有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還是回答說:「是的,這兒以前是泰升客棧,但原來的老闆把店面轉賣了,新老闆為圖吉利改了名字。」

「那您知道,原來的老闆去哪裡了嗎?」她又問。

掌柜搔搔頭皮:「這個我可不清楚了。應該是離開南淮城了吧,到底去了哪兒就不知道啦。」

女人沒有說話,眼睛裡隱隱有淚花在閃動,看得掌柜老大不忍心:「你是來找他的?他是你的親戚吧?要不,你到周圍的街坊鄰居那裡再打聽打聽?興許有人知道呢。」

女人道了謝,步履蹣跚地轉身離去。她沿著街繼續行走,來到一家小小的醬油鋪,正打算進去,一陣油鹽醬醋的氣息沖入鼻端。她從懷裡掏出一塊絲巾蒙在臉上,這才走了進去。

這一天下午女人就在這條街上徜徉著、徘徊著,向每一個有可能知情的人打聽泰升客棧老闆的下落。她一次次地失望,又一次次地繼續追問,終於在黃昏時分問出了答案。她想要找的那位老闆,已經在若干年前賣掉鋪子,搬往外地。他並沒有告訴鄰居們自己的去向,但一位做牲畜買賣的商人有一次在青石城無意中見到了他。他在青石城經營著一間新客棧,但客棧還是沿用過去的名字:泰升客棧。

女人滿懷感激地道謝後,借著夕陽的光芒拐向另一條巷子。她找到一處又小又破,卻十分便宜的小客棧,要了個大通鋪的床位,住了進去。她在兩個鄉下村婦中間費力地躺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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