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破魂書 最後一眼

暗影城。

羽羅開始覺得頭疼的那一刻,正與阿旦坐在君成公寓樓頂上仰面看天。睡覺的地方早巳經從卧室搬到了屋頂,講究生活質量的阿旦還為此去買了小帳篷、防潮墊之類的救急。

當初所放出去的十萬青靈幾乎已然全部歸來,公寓被審判之珠徹底堆滿,後期絕大部分都是純潔的白色。

阿旦看到這些就笑:「嘿,那兒的人吃了辟塵做的油條包子。」羽羅沒所謂:「沒事兒,惡行夠多了。」

阿旦很認真:「很難說哦,說不定全部稱一。稱,白色的還多些。」他想得也很認真,如果白色比紅色更多,審判之輪轉動後,從結界出來的分身就是養彌天,廣蓮天,海植,還有夜舞天。

阿落。

其實,本來剛剛回到暗黑三界的時候,就可以把邪羽羅的結界再度封印的。

但他知道阿落作為分身之一,也在裡面之後,這個念頭就放棄了。

也許怨恨他,也許沒有,如果可能的話,多希望可以再見到他,看著他的眼睛說對不起。

而後再—起打兩盤遊戲,或者繼續教他怎麼打架。

「如果還是紅色多呢?」羽羅打斷了他的遐想。

他聳聳肩,輕鬆但冷酷地說:「那就把我不想看到的分身全部幹掉。」羽羅撲哧笑出聲來,他們仰頭,這個半球正是中午,透過璀璨陽光,天色很美,足以令人神往或入睡。

「其實不過是一些空氣啦,至於星星,則離我們很遠。」「真的嗎?」

「嗯,書上說的。」

「讀書很好玩嗎?我也想去讀書。」

「上課睡覺挺好,考試就沒什麼意思,你還是別去讀書了,你把老師全部幹掉多不好。」

「為什麼我要幹掉老師?」

「你這麼笨,一定成績很差,成績很差。」

「嗯,罵我那是不行的,一定要幹掉。」

「哈哈哈。」

羽羅聽到阿旦的笑聲,轉過頭去凝視他,樣坐在一起,再長時間好像都不是浪費。

她隨隨便便地說:「喜歡你。」

阿旦啊,我好喜歡你。

一切之中最喜愛的。

男孩子對著她眨眨眼睛:「我也喜歡你啊。」

「永遠都這樣。」她固執地說。

阿旦沒有聽清楚,雙手枕著頭,仰躺下去。羽羅爬過去,趴在他身上,捂住阿旦的臉,重複—遍:「永遠都這樣。」男孩子的眼睛從指縫間露出來瞪著她,悶著鼻子:「永遠這樣的話,我會喘不過氣來的,」

「而且,我爹說,沒有永遠這回事。」

羽羅堅定地搖頭:「當然有永遠這回事!」

「我覺得永遠和你在—起,好像比待在結界裡面還要悶啊。」

「我殺了你吧?」

「不要那麼衝動啦。也好,我們去找我爹,就不會悶了,他比300隻鴨子還吵。」

「你怎麼會有爹呢?喂,你是達旦啊!」

「達旦不準有爹么?雞蛋都還有爹呢!」

兩人吵嘴,羽羅一邊不依不饒堅持永遠的訴求,一邊掐阿旦的脖子。她臉上的倔強神情很可愛,阿旦眯起眼睛,終於投降問:「好吧,你說有就有,麻煩松下手好么?我口水快出來了。」

小姑娘這才滿意了,鬆開手,就勢把頭貼在阿旦胸膛上,神往地望向無垠長空,懶懶地說:「我覺得我該開始幹活了,趕快稱出審判之珠,你把結界封住,然後時間推前七十七天。」

她喜笑顏開,無邪中真情流露:「不用再輪迴來輪迴去的,我們就永遠在—起了。」阿旦輕笑一聲,決定不接這個話茬,他覺得肚子餓了,決定下樓做飯,剛把羽羅撩開站起身,羽羅猛然狂叫一聲。

這一聲之威,如同裝了精確制導系統的大噸量炸彈,炸得方圓上百公里所有的玻璃窗戶粉碎。

一秒鐘之後,阿旦就反應過來,這不是羽羅在刻意強調要永遠在—起。

她躺在地上,身體蜷縮起來,像受了驚嚇的小動物,許久許久都沒有呼吸,臉容慘白,唇角淌出圓潤如珍珠的血滴,一顆顆沉重下墜,砸在樓頂上,穿透水泥鋼筋,穿過地母的懷抱,往下,往下,最後到達的,或者就是幽冥的深處。

阿旦按住她的額頭,手心接觸到異樣高溫,伴隨著頭顱內莫名的激烈跳蕩,像有一百萬匹小馬在羽羅的腦海中橫衝宜撞。

「羽羅?羽羅?」

試圖去感知那種跳蕩何來,卻陷入一片巨大的昏暗,無人能擋住達旦的探索,眼下卻完全找不到突破的缺口,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

她終於緩過氣,咬著牙關:「頭疼。」

抬起眼來看著阿旦,羽羅哭了,血淚相和流,在嘴角:「我頭疼!」凄厲的呻吟幾乎要撕裂長空,她輾轉身體,抓緊阿旦的手指,尖叫著:「有人進入了我的結界,阿旦,我……」

天氣—斂晴明,眨眼間風雨如晦,游蛇般的閃電—道接—道划過,閃耀著詭異的紅色,它們劃破了蒼穹,撕開灰色天幕,製造出一道漆黑的裂口。與此對應的,地殼下許多沉睡著的洪荒猛獸正拱起嵴梁,努力想衝出攔阻。

不祥的巨大地縫在君成公寓所在的街道上慢慢出現,深不見底,倘若往裡丟下石塊,無論等待多久都不會聽到回聲。裂縫中籠罩著來自異界的黑暗,人類的光無法穿越。

裂縫越來越大,漸漸化身為妖異的深淵。

如同—個凝結於地球上的巨大傷口。

永不能癒合。

地面繼續震動。

震動。

震動。

艷紅色閃電灼傷了滿街行人驚訝的眼,製造出—批—批的盲人,在大地上尖叫奔突,不知所措。

雷霆落下,燃燒—切植物與礦石。

鋼筋水泥融化成液體,瀰漫在人群如織的街道上。

無數血肉之軀,就此變成喑啞的灰泥,說不出最後的遺言。

羽羅鬆開雙手,身體軟軟垂在阿旦的臂膀上,不省人事。

他一步步走下樓梯,公寓的地基在不斷顫抖,顫抖。

牆壁倒塌,屋宇傾斜,房客們衝出房門,慘叫著逃生而去。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裂縫毫不停歇,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擴展,大地也許很快就會被分為兩極,任何—側都非福地。

血鞭般的閃電密集閃耀,不斷死去的人堆積成山,血流成河。天上天下的紅,遙相呼應。

阿旦抬起頭,面沉如水。

他輕輕念起屬於達旦的咒語。

從來沒有學習過,不需要吞掉一本本白紙黑字以加強記憶,不必應付考試,留存在他生生世世的神魂中。

那些恐怖的咒語。

不管多麼抗拒過自己的角色,終於還是要面對它。

怎麼逃避都好,逃避不過自己的影子。

天字中仙女星座原來所在方位,一條銀線婉蜒而出,極細如蜘蛛之絲,卻無懼風雷霹靂,徑直落在阿旦的身前。

他伸手夠住絲線,閉上眼。

手指關節里的金屬盾牌,驀然閃出光耀天地的暴烈光芒。

一幕幕發生在暗黑蘭界的景象,通過絲線,流入他的腦海。

靈魂十字架,沿途照耀闖入者的去路。

邪羽羅結界的入口,矗立天地之間的巨大輪盤,正緩緩轉動。輪盤以黃金與黑曜石製成,青銅與血色拼接出底座。

輪盤下,擺著—個小小的翠玉天平。

審判之輪。

善惡之秤。

離開暗黑三界的時候,輪盤是靜止的。

天平兩側都空空蕩蕩。

而現在傳給阿旦的影像里,輪盤正在緩緩轉動。

天平已然偏向左邊,秤盤上有一團灰黑色的,看起來非常骯髒的東西。

左邊,意味著純然之惡。

如創世者舉起左手,象徵這世界已無藥可救。

青靈血瞳猶堆積在公寓中,採擷到的世間之惡還未曾分類提煉。

惡與罪的總和是否超過善意與愛,還沒有定論。

真正的審判者滯留在此,神智全失。

某人借靈魂通道闖入邪羽羅結界。

身上含蘊至多的惡,使天平失衡,輪盤轉動。

一失足成千古恨。

再回頭已百年身。

阿旦放開那根絲線。

他抱著羽羅,孤零零地站在那裡。

公寓全盤陷入地表的裂縫,遭遇同樣命運的還有周圍的大量建築。

不計其數的人來不及發出一聲呼喊,已然魂飛魄散。

某處竟然還有電視節目的動靜傳來,那顯然已喪失理智的現場記者在狂叫:「世界末日,世界末日……」

聲音忽強忽弱,終於徹底消失。

災難還在繼續。

只有阿旦還站著。

他的白色襯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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