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破魂書 回歸

設若流浪為倦事,亦是樂事,偶覺幸事,終成往事。

則流浪可看做生命中不可不做的嘗試。

只要不太久。

而且有地方回去。

在不告而別當歸鎮的時候,豬哥如是想。

不告而別自有他的理由,以他對當地居民風俗習慣的了解,遠路辭行乃是與生喪嫁娶同級別的大事,不連擺三天流水席饗客,萬萬不可能出成這個門。來吃飯的人要隨份子,而份子錢是人生中最綿長而強硬的承諾,一旦應許,就必要償還。

所以豬哥向來堅持只白吃白喝。

從當歸鎮口走出去,翻過兩座山,就是通往外面花花世界的大道。

五分鐘的路,豬哥硬是走了大半天。

頻頻回首,熱淚盈眶。

一路都在嘮叨,說阿米魯把鎮子里房子噼壞了,修得又不好,回頭人家早起一看,耶。老子的房頂怎麼多了一個洞,昨天晚上我給門神邪票顯然明珠暗投。

再出門一看,門神自己都不見了!

你說,我名譽何在?臉面何存?對得起誰?

你說!你說!!!

這麼一路啰嗦過去,聽得阿米魯頭昏眼花,之所以還是頑強地跟著,是因為他也一根筋,自己被人家三下五除二收得服服帖帖的,就非以身相許不可。

磨磨蹭蹭磨磨蹭蹭的,就在阿米魯感覺這個傢伙非常戀土難移,說不定轉頭就會打道回府的時候,他們進入了比較大的城市,豬哥的注意力終於被徹底轉移了。

他們開始發現青靈。—開始是零星出現的一兩個,造成的破壞並不是很突出。比較小規模和地處偏遠的人類聚居地,社會風氣總是趨向安定和平穩,儘管如此,當地報紙的城市新聞里已然多了不少家庭暴力和小型鬥毆的案件報道。

越繁華的地方,情況就變得越糟糕,一些歷來就臭名卓著的罪惡城吸引最多的青靈聚集,世界變成如何,不言而喻。

阿米魯注意到,豬哥本身具備一種類似殺蟲劑或電子驅鼠器的效果,每當他出現在青靈面前,對方通常頓都不打一個,立馬就極速散去,丟下正在乾的活計不管。剛被煽動得興緻高昂準備無惡不作的群眾被放了鴿子,茫然不知所措,只好拿著武器矗立風中,無語凝噎,面面相覷。少部分青靈流年不利,被他正面狙擊,便像在當歸鎮那隻一樣,慘叫幾聲,丟下兩顆紅眼珠煙消雲散。

那些紅眼珠豬哥選了幾顆保管了起來,其他都扔掉了,阿米魯多嘴問了一句為什麼不全留著,人家回答:留那麼多能吃么?還順帶白了—跟。

但事實擺在眼前,青靈遍布全球,十萬之眾,除非豬哥變成齊天大聖,化身無數,奔赴各地抗擊罪惡第一線,否則他的解藥功能永遠都只是投石於滄海。

為了盡人事聽天命,他真的運氣試了一下分身術,憋得自己烏眼珠亂跳,半天后瀟洒地拍拍手收工——罷了,大聖還是比較牛逼。

意識到自己不可能只手回天之後,豬哥表現出了—個偶爾要做點大事的人應有的決斷氣概。

——他跑了。

動用了最高級別的飛行術,噌就不見了。阿米魯當時正木獃獃地想心事,等他覺得周圍有點過於安靜時,就發現自己新跟的老闆已經不見了。

老闆不見了,普通人就會去重新找一個,但基頓巨人族是沒那麼容易放棄的。

他像一隻不甘心的棄貓般開始了自己尋找的歷程。

豬哥丟下阿米魯跑去了H城。

城池不大,但地理位置絕佳,水陸交錯四通八達,外可通洋,內接九省,商貿自古興盛,因此人口眾多,頗為繁華。

但就算這樣,也很難理解獵人聯盟為什麼要在這裡設一個辦事處。他們向來奉行大都會發展策略,超級大城市包圍一切其他地方。

何況,這個辦事處基本上啥事也不辦,獵人聯盟固有的職能部門在這裡都沒有對應編製,也不承擔任何實質意義上的業務。

起初聯盟其他分部的同事路過此地,還會禮節性地來探望一下,想著打個尖住個店吃個面,或者抓到了什麼獵物暫時沒法帶回總部交差,寄放若干天。

但大家隨後就發現,上述目的,都是統統不可實現的。

因為這個看上去無所作為的地方,卻歸—個在獵人聯盟擁有最老資格、最強實力,以及最壞脾氣之一的傳奇人物——殺人狐狸掌管。

他曾經是歐洲區的龍頭老大,一度有望在當屆理事長退休之後問鼎最高長官之位。

可惜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獵人的地方就有獵人的江湖,風雲突變之間,亞洲區的主管夢裡紗成功上位,簽署的第一條聯盟通令,就是設立H城分部,第二條就是調殺人狐狸來H城養老。

殺人狐狸來了H城之後,首先開除所有員工,連清潔工都不要半個,除了門口那個由總部遙控的代人守門,就剩他一個光桿司令,每天細玩丹書,品茶練字,過得甚為逍遙。偶爾有人騷擾,進去氣沒喘勻,就被他亂棍打出,頗有幾位五星獵人在此吃得苦頭不小,回去對夢裡紗哭訴也沒有屁用。

這段淵源,豬哥知道得清楚,所以他一頭扎進去看到殺人狐狸的時候,面不紅,氣不喘,更不擔心有人斜刺里眺出來「呔」一聲要捉拿他歸案,心情十分輕鬆。

「嘿,老頭,好久不見了。」

殺人狐狸把他瞪著。

老頭正在午休,拉了張竹席架在兩張明式高几之間,穿件圓領汗衫,大褲衩,手上搖—把灑金湘竹摺扇,半開時能看到素扇面上一行字龍飛鳳舞:大抵浮生若夢。

瞪了半天回過神,慌慌張張跳起來就跑,閃到平常坐的大書案後頭屏風裡去了,窸窸窣窣不曉得搞什麼。豬哥大大咧咧坐下,扯著嗓門喊:「哎,不用沐浴更衣化妝啦,大家那麼熟,我又不是沒在員工澡堂看過你光著。」

說話間殺人狐狸又轉了出來,果然換衣服去了,不過兩分鐘功夫,老母雞變鴨,只見白衣如雪,神貌清奇,鬢角亦一絲不亂,方才睡眼蒙嚨的糟老頭形象蕩然無存。

他把摺扇啪地往桌上一拍,沉下臉冷冷問豬哥:「怎麼又來了?」問話的感覺微惱不悅,但更多的是埋怨,宛如深夜待人人不至,閑敲棋子落燈花時刻那傷感與低回,怪的不是來,而是不來。

豬哥打了個寒噤,舉手投降:「這不來了嗎?哎,我有件事想問問你。」殺人狐狸不應,伸手—拂,午覺竹席和作為搭台的案子倏忽間便消失不見。他和豬哥之間,端端正正冒出來一個檀木棋台,碧玉雕琢的兩個棋罐各放—頭,石座石底,黑白條紋縱橫的棋盤無聲呼喚著金戈鐵馬人夢來。

「古今萬事隨流水,不忙問,且跟我下盤棋。」一面說,一面已經坐了過去,執白。

豬哥摸摸自己的鼻子,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你又來……」他發自肺腑地號叫著:「你明明知道我不會,為什麼每次都抓我下這勞什子棋啊?」殺人狐狸面無表情,催促道:「趕緊。」

豬哥抱著腦袋坐下,翻了翻白眼,抓了一顆黑棋,放到棋盤中央天元位上。

殺人狐狸正襟危坐,手中摺扇不離,若有若無搖動,應之如閃電,絲毫不須思考,轉眼兩人噼里啪啦過了幾十手。盤上密密布了黑白兩色蜿蜒,懂的人看過去,老狐狸固然棋理精密,一邊下—邊嘮嘮叨叨說自己平生對這玩意兒半點感情都沒有的豬哥,行子布局,可也極有章法。

半小時後到了中盤,局面糾纏,勝負之勢難定分曉,殺人狐狸長考的次數慢慢多起來。

但不管他考出什麼結果,豬哥的規定動作便是抓子,伸長脖頸瞄瞄棋盤,「啪」一聲落子,殺伐決斷,遊刃有餘,簡直像—個高手了。

殺人狐狸忽然道:「大局觀頗有進益,明形斷勢,亦頗瞭然,只是殺氣不足。」眼看都要收官了,他說完這句話,伸手一拂,亂了整盤,推秤而起。

豬哥叫起來:「喂,老頭,咱們賭的什麼?你輸了耍賴那是不成的。」殺人狐狸瞪他—眼:「放屁,我會輸給你?」

豬哥笑嘻嘻:「你不是會輸給我,你是從來都沒贏過我。」顯然他說的是實話,否則對方不會老臉一沉,拂袖而去,回到平常坐的那個大寨子後頭穩住,然後才問:「你要問我什麼?」

「暗黑三界的消息。」

「哪方面的?他們發了不少簡報出來。」

「簡報?」

這兩個字在豬哥的常識範圍之外,一聽就忍不住愣怔起來:「蝦米簡報?獵人聯盟的內部簡報?」

殺人狐狸搖搖頭:「暗黑三界自己發行的簡報。」

他在案子上東翻翻,西翻翻,摸出一支小鋼筆式的遙控器,對著旁邊一扇牆按了按,那白色牆壁上閃過兩道光芒,緊接著出現的是電子報紙—般的東西。

上面有通欄標題,有圖片,有配圖新聞,還有快訊,做得不算精緻,但中規中矩。

最抵死的是報紙上方有出版號,簡直真的像被出版署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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