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很不高興。
用不高興三個字形容情緒還算蠻輕快,通常用於我們去買想吃的蛋糕卻發現那家店倒閉了的時候。
問題是川不吃蛋糕。
他穿衣服的品味可能和最瘋狂的人類時裝設計師有共同語言,但對食物則挑剔一萬倍都不止。
身為異靈族的領袖。他所依賴為生的,是萬物的精神力。控制他人的情緒與思想,以臂使指,為所欲為。
失敗的記憶只有過一次,儘管想起來頗不痛快,但還不算屈辱。
畢竟對方是來頭比自己更大的人物,在破魂達旦面前鎩羽,人人都會表示理解而不需同情。
但眼下,他面對的是第二次。
事情來得非常突然,三個小時之前,他發現自己失去了和安的聯繫。
安是人類,徹頭徹尼,純粹的人類。
無論精神或肉體,都至為強悍,無懈可擊。
但畢竟只是人類而已。
在高等級的非人族群之中存在的普遍認知是,人類是進化最不完全、精神與身體都處於畸形狀態的生物種類。其大規模佔領地球的後果,就是導致地球以超越自然規律的速度走向最終毀滅。
簡言之,讓人類好好活的話,其他東兩就統統活不了,簡直就是自然界中的羅伯斯庇爾先生。
由此,川的不高興,有非常充分的理由。
十年之前,達旦本尊覺醒的現場,暗黑三界唯一倖存的夜舞天被主人親手殺害。身為夜舞天的養父,安的心理受到摧毀性重創,最終聽從川的建議放棄純種人類的身份,成為異靈族僱傭軍的一員。
從人類改造成為人妖——既不是人也不是妖怪的一種生物,遊離於任何種群之外。
川委託神演醫學研究所頂級名醫操刀,在安的神經系統上交纏另一套系統,兩套神經系統並行不悖,相互協調作用。
這一套神經組織無法以肉眼或任何設備識別定位,神演醫生以精神力感應其存在,以川所提供的念波為縫線連接原有身體結構,手術成功之後,安便不再是一個人在戰鬥。
他不再是—個人,也不是兩個人。
他可能是一百萬個人,也可能是一百萬個不是人。
通過這一套附加的控制系統,安可以自由調用異靈川麾下所有成員的特別能力,他看似一無所有的外表下,擁有著整個異靈川多年苦心經營的兵團、武器庫,以及智囊團。
當然,所謂的自由都是相對的,真正的自由並不屬於安。
一切聽憑川的意願。
安在調用任何能力或資料之前,必須要先經過川的思維審查。他擁有浩瀚猶如星空的腦容量。這一點審查工作對他來說輕鬆之極,速度快得如同不存在,而每當某一道能力使用的指令流過他的腦海,川就感覺到一陣戰慄的愉快。
這是他研究多年才終於有所成就的特別措施,完美地解決了成員之間彼此互通有無、取長補短的問題,更在異靈川新生力量招募不足的情況下,盡最大可能壯大現有成員的戰鬥力和生存幾率。
神演醫學研究所收取他的巨額委託金,攻克了在手術操作上的技術問題。
但是在安之前,川沒有任何—個成功的個體案例。
接受改造的成員,都死於或者毀滅於一種非常特別的排異反應。
——寂寞。
來自任何種族的非人,都希望與種族永遠緊緊聯繫在—起,即使如雲漂泊,到天涯海角,即使深自緘默,不宣於言,對本原的執著隱藏於靈魂之中,從未改變。
一旦發現自己只是無數種能力的載體之一,原有的獨特存在被湮滅甚至衝垮,接受改造的成員統統選擇以自殺作為最後的結局。
自殺前多半還要回到種族的祭祀地去,在老祖宗面前痛哭流涕,深深懺悔。
川花了一牛鼻子的力氣、數不清的錢,換來一個氣急敗壞的下場——非戰鬥減員比戰鬥減員多得多。問題是我研究這個出來不就是為了你們少死幾個嗎?
終於到安這裡,算是成功了。
成功得不算特別徹底,因為神演醫學研究所對他的身體和精神構造經過全面研究,之後得出結論,安是不可複製的。
人類的身體幾乎沒可能達到安的完美狀態,並且數十年如一日維持水準。這倒不算什麼難題,早在許多年前,青陸的嗜糖蚯蚓族類在製作人類身體上巳極有心得,肌肉男、九頭身,都是小菜一碟。
門檻設在他的感情生髮機制上。
無論人還是非人,大部分種族都具備天生的多感情生髮機制,親情,友情,愛情,最後一種的百花齊放狀態尤其明顯:始亂終棄啊,朝秦暮楚啊,搞三捻四,多P啊。(人類中尤常見)這種機制對川的阻礙是顯而易見的,寂寞都可以殺死人,這叫怎麼一回事?!
只有安沒事。
不知道老天爺在造他的時候是留了心眼,還是失了手。安的感情生髮機制是單一的。
他全部的感情,像一百年中積攢的全部降雨量,不下的時候旱地千里,下的時候洪水滔天,統統都灌溉在他第—眼看中的那棵小禾苗上。那棵小禾苗曾經是他的殺手生涯,然後是他的兒子,最後是復仇的慾望。
傾盡全力,去做,去愛,去恨。
無與倫比的純粹,無與倫比的專註,亦是無與倫比的偏執。
儘管不可複製,川得到唯—收成,已然十分欣慰。
他這十年之中,執行的都是異靈川所接受的最難委託,從未無功而返。
極可靠而易於監控。
直到剎那之前。
川的腦海中,突然完全失去了和安的精神聯繫。
他身在何方,去往何處,任務執行情況如何,身心狀態,如同星辰隱沒、氣泡磨滅、時間飛逝,無人知道這些消失的東西到底去了哪裡。
川試圖集中精力搜尋,但他很快放棄了努力。
因為有人求見。
川的日常居所選擇甚多,阿拉伯沙漠中心,汶萊皇宮之畔,或某個鳥不拉屎,但你在餐桌上想吃任何鳥都Ok的私家海島上。
他喜歡住超豪華的酒店套房,享受無人打擾卻有人服侍的愜意氣氛。站在陽台上,極目長空海域,無限風光,靜靜領略自然化境之妙,是身心修鍊的不二法門。
對異靈族來說,有無WIFI信號對其全球化、無紙化、空間信號化的辦公風格都毫無干擾,只要腦袋在脖子上,生命就在工作中。
如此愛靜,於是形成了不成文的天條:除非出了天大的事,否則手下人都不夠膽直接聯繫他。
這一次,阿米魯卻直接找上了門。
阿米魯,罕見的基頓巨人族一員。作為異靈川的資深成員,他長期鎮守暗影城,兼顧監察周邊區域。
基頓巨人族擁有自動變身的能力,在普通情況下是擁有八塊腹肌的壯漢,在酒吧常得到蕩婦的歡呼,拿來賺口飯吃也遊刃有餘;一旦需要,則在零點三秒之內便膨脹為最大可達二十倍的驚人怪物,而能量增長更是身體變化比例的數倍之多。
所謂胸大無腦,此言極是,因此基頓巨人族的智商都比較低,所以死起來很快,不過阿米魯是例外。
他可能數數超不過一百,但他匿得該動時動如脫兔,該靜時靜如晚山,該看時眼如銅鈴,該跑時腳底抹油。
川自認為對手下人形形色色的命性都了如指掌,阿米魯也不例外,如果有件事他認為川—定要知道,那就絕對不會無足輕重。
「什麼事?」
空蕩蕩的套房客廳里傳來安詳的聲音。
站在門口的阿米魯恭敬地垂手而立,他沒有變身,皮膚油黑髮亮,從上到下,整個是方方的,頭和脖子直接連在—起,肩膀和臀部的直徑也差不多。如果川臨時需要辦公桌,把他推倒地上現成就是一張。
他悄悄撩起眼皮看了—眼,一套真絲豹紋睡衣正疊手疊腳地仰在沙發上面,很舒服似的,正對他發問。
阿米魯清清嗓子:「暗影城來了奇怪的非人。」
睡衣的左邊袖子揚了一下,領子稍微偏過來:「奇怪?到什麼程度?」他原原本本把發生在荷西屠宰場的事講給川聽,包括爆炸發生後,半夜裡無數青銅騎士出現的奇特場景。
事件發生時只有阿米魯一直蹲守附近,為了防止眨服而錯過任何細節,他把自己的眼皮拉到眉毛上,粘了起來。
儘管他不大擅長數數,也還是儘力而為得出一個八九不離十的數字:「至少有十萬匹馬,向各個方向賓士而去,很快消失。」
他盡了一個好下屬的天職,選定其中一個方向進行了追蹤。但一旦脫離荷西屠宰坑上空籠罩的黑色霧氣,所有的騎手便如同遭遇烈日的露水,消失得無聲無息,無影無跡。
聽到這裡,那套睡衣一躍而起,離地半尺,大踏步而來。
很快阿米魯感覺有一隻手重重拍在自己身上。
兩分鐘前他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