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孰曾予地老天荒 第一節

彭沖抬眸看了眼帝霄,沉默了片刻,緩緩開口道:「方才少君與尊主爭吵,故意說醉酒時分不清來者,彭沖也可的時候,莫不是故意存心陷害?尊主此時不想回東天,少君執意讓彭沖護送。待尊主能起身,豈能輕饒彭沖?少君好歹是一界公主、熙元府君。如此陷害一個小小的護衛,當真失了身份和風度。一介君主,三言兩語,殺神不見血,也當真好手段。」

紫凰惱羞成怒:「你身為天界戰神,負有守衛之責!帝霄傷成這般模樣,不見你自責內疚。倒是這般的強詞奪理,天羽界要你何用?」

彭沖沉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少君心疼便心疼,遷怒彭沖算什麼道理。這一身傷是尊主為少君心甘情願得的。妖王要拿我家尊主出氣,莫不是我還能攔得住鞭子不成?」

紫凰楞了楞,看了眼倚在自己懷中,閉目喘息的帝霄,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我爹打你,你便讓他打嗎?怎不去找我娘,往日她不是最疼你嗎?」

帝霄睜開眼,攥住紫凰的手,虛弱地一笑:「爹爹要打,便讓他出出氣也好。我若不示弱,不讓娘親心疼我一些,她又如何肯應我們婚事?好凰兒,莫要同我鬧了,以前千錯萬錯都是我。以後萬事我都依你可好?你萬莫再對我狠心了,這一次兩次的,當真是……我當真是受不得了。你便當可憐可憐我,還不成嗎?」

紫凰並未聽出帝霄話中的不妥,只望著帝霄蒼白的臉,祈盼的雙眸,不禁微紅了眼眶。她心疼又有幾分歡喜,這般的卑微和惶恐,待爹娘一如從前的尊敬,可見中間沒少廢心思。如斯的步步為營,籌謀算計,不但不會讓人生厭,反而覺得貼心。紫凰覺得自己當真是瘋了,往日里最討厭被人算計。帝霄如此,若在往日里定會大發雷霆,可此刻居然覺得甜蜜又溫暖,果然愛恨都會遮人眼目。

紫凰深吸了一口氣,斟酌了片刻,輕聲道:「你先在此處養傷。等過些時日,我再帶你回熙元府邸好不好?」

帝霄抿唇而笑,蒼白的臉上,終是有了些許暖意:「你莫再騙我。這些年,你不知騙了我多少次。你便是不應我,也不能趕我走,我現在一刻都不想離了你。這些傷總會慢慢好的,只要你不氣我,讓我跟著你,我便心滿意足得很。」

紫凰撫了撫帝霄的鬢角,蒼白的唇,疲憊的眉角,微放下了心中所有的顧慮,輕聲道:「你莫要放心不下。我自來不是出爾反爾的妖,方才我不知你身上有傷,也一時屢不清思緒,才不敢應你。此事我們總該回熙元府邸,稟了爹娘與叔叔嬸嬸再做計較不是?現在我還有一些事,要留在凡間些許時日。你若怕我離了你,便先在凡間養傷,好嗎?」

帝霄倚在紫凰肩頭,慢慢地閉上了雙眸,輕哼哼:「你總算說了句像樣的話,我便再信你一次好了。待我醒來,咱們再好好清算清算。」

明月高懸,夜幕中繁星閃閃爍爍,涼風徐徐,正是人間好時節。深山峽谷內綠樹成蔭,花開滿山,暗香浮動。小小院落,雖失了原主人,卻不見蕭條。原本空寂的院中,因紫凰前些時候的閒情逸緻,煥然一新。青磚綠瓦,嶄新的門窗,新開闢的花圃內種滿了各種花草。木製鞦韆,兩株細小的柳樹,迎風飄搖著。零星琉璃燈零星地分布院落四處,將繁花似錦的院落繁華點綴出幾分溫馨。

寢房內,昏黃的燈盞給人一種暖意微醺的感覺。不大的房間內,紫檀雕花木床佔去了一半地方。角落案几上一株海棠花開得正好,正是不冷不熱的天氣,屋內瀰漫著淡淡的檀香味,空氣中流轉著極溫馨的氣息。

紫凰坐在床邊,將藥膏細細地塗抹在帝霄的後背上。靈藥所過之處,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著,卻不徹底,留下了斑駁的痕迹。帝霄側著身子,睡得正熟,紫凰每次細微的動作,都會讓他不自主地皺起了眉頭。直至將整片後背都塗抹上,紫凰才擦拭額頭上的汗水,輕吐了一口氣,動作細微地將帝霄放平。

帝霄雖還在沉睡中,卻輕車熟路地找到了紫凰的手,緊緊握在自己手中,這才逐漸地放鬆了緊蹙的眉頭。紫凰見啞然失笑,那雙漆黑的眼眸,猶如冰雪消融的春日,說不出的溫情與眷戀。紫凰這樣注視帝霄許久,捋了捋他鬢角的亂髮。當她的目光觸及他耳垂上的流蘇耳墜時,動作不禁頓了頓,抿唇笑出聲來。

帝霄自小喜奢華。渾身上下衣袍佩飾一日三換,只這寶石流蘇耳墜,卻幾百年從未摘換過。那年,紫凰初到東天,正逢帝霄的壽辰。紫凰才被閔然趕出家門,身無長物。又不可能回熙元府邸準備壽禮,只一心想矇混過去。紫凰打著主意生辰當日早早地躲出去,怎成想本該忙碌無比的壽星公,天未亮,只著褻衣,便蹲在了紫凰寢房外,一心等壽禮。

紫凰直至此時依然清晰地記得,自己乍一開門,迎面撞上了帝霄笑吟吟的臉,直恨不得一掌把他拍哭了。在當時紫凰的眼中,他那恬不知恥笑嘻嘻的模樣,不吝於攔路搶劫。堂堂一界尊主、羽族太子,竟是這般地斤斤計較,視財如命。

紫凰雖身無長物,可渾身上下戴佩飾物均是極品,任何一樣東西,俱是心頭所愛,哪裡捨得給他。紫凰很想打他一頓,揚長而去。可先不說帝霄身後不遠處站著凶神惡煞的彭沖,只說當時孤身寄神籬下,也是不得不低頭。紫凰站在原地,思來想去,挑來挑去,只得當著他的面,摘去了耳上所戴的靈寶——錦瑟和鳴。假情假意又諂媚無比遞給了帝霄,並騙他說,這本是為他生辰準備的,後來想起來他非女子,戴不得這東西,便自己戴上了。

紫凰本打定主意,他並無耳洞,這寶石流蘇又盤旋花紋的耳墜,是女子的東西,憑他一界尊主萬是看不上這物件的。怎成想這廝臉皮奇厚,竟欣喜若狂地接了去。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滿是貪婪之色,一對耳墜打量了足有一刻鐘之久,喜滋滋地朝耳垂上來回比劃。後來可能看紫凰的臉色太難看了,他才蹙眉歪頭想了好一會,還了一隻給紫凰。

紫凰拿著緊剩的耳墜,更是欲哭無淚。這錦瑟和鳴是一對一起用的靈寶,若只剩下一隻,只能做個裝飾。這可是祝融鍛造的神物,如此這般被活生生地拆成殘廢,簡直是太暴斂天物!紫凰的心頭之愛,剩下了一隻,戴也不能戴,用也不能用,扔就更捨不得了,唯有放在乾坤袋裡閑置多年。

那日,紫凰將失去財帛的心傷化作悲憤,決定在壽宴中吃回來。不想卻見壽星公一身火紅雙金色,渾身上下綴滿了金銀珠寶,絕世神器,渾身作響,活脫脫的一個移動寶庫。再觀自己身上不過三五件能看上眼的法寶,卻被他生生搶殘了一件,當真是恨得咬牙切齒,再也吃不下一口東西。

帝霄喜滋滋地走到紫凰身邊,故意側著臉,炫耀的露出寶石流蘇耳墜時。紫凰的心情瞬時被愉悅了。只覺得眼前這頭蠢驢著實可笑,只一心貪財,卻不懂循序漸進的道理,才穿的耳洞,哪裡能戴耳墜,只能用耳釘先養著。帝霄那隻戴著自己的靈寶,耳垂又紅又腫的,似乎還有血跡,活脫脫一隻豬耳朵。居然還能如此地興高采烈,怪不得爹娘說鳳子天生愚鈍,習不得任何神術。這哪裡只是愚鈍,簡直是缺心眼,傻透了!

昏黃的燈盞下,紫凰望著帝霄的目光越發柔和溫暖。她的手指划過帝霄臉頰的輪廓,慢慢地放下手去。一道靈光閃過,紫凰的手心裡出現一枚與帝霄耳上一樣的耳墜。紫凰單手除去耳上的飾物,戴上了那單只的流蘇耳墜,指腹再次划過帝霄的俊臉,不自覺的露出了一抹笑意。

紫凰以往從未沒想過,帝霄自來對物件極為喜新厭舊,這個耳墜幾百年卻不曾更換過的原因。如今想來,帝霄那時便清楚地知道,只他第一年的壽禮是自己的物件。後來的逐年的禮物都是娘親從熙元府邸挑來的。相識的幾百年來,帝霄極盡所能地討好自己,自己對帝霄給予的一切,都受得理直氣壯,心安理得。往日里更是對他的種種優點,視而不見。直至後來兩人交惡,紫凰多少次地後悔,當初不曾待他好一些。實然,這裡面已有許多不知名的心動和感情。

那些後悔與懊惱,何嘗沒有失去後的戀戀不捨與恍然大悟。本以為自己便是失去天地間的一切,都不會失去帝霄的好。本以為唾手可得的東西,便可不必珍惜。本以為兩人的感情,天長地久永遠不變。怎知道失去時,卻也是那麼令自己難以接受。那時也許自己早就明白兩人的友誼並非如此單純,只是對夙和百年來的執著蒙蔽了雙眼。

紫凰一心只想儘力地追尋夙和的腳步,故意忽略了心中對帝霄的不舍和感情。當一次次傾盡所有努力時追求夙和時。當夙和一次次毫不留情地拒絕時。直至走到失敗的最後,紫凰終於有了對夙和死心和離去的理由,才不至於那般地悲痛欲絕,因為在那時紫凰依然覺得帝霄會一直等待,一直站在原地不曾離開。紫凰以為自己的退路一直都在。

紫凰真正的絕望,不是夙和,卻是來自彭沖的截殺。來自帝霄不顧一切玉石俱焚的態度。那時紫凰潛意識裡,才明白,失去夙和,又失了帝霄,實然已經失去了一切。是以,紫凰才會不顧一切地抵抗著彭沖,便是死也不願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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