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生獨為君痴狂 第二節

柳醉生放聲大笑,一股股鮮血從喉間湧出,咬牙恨聲道:「我靈根異稟,堪堪百年便幻化了人形。我雖心急修鍊,卻小心翼翼循序漸進,為何會突然走火入魔?這期間有多少貓膩?我家在遠離族群的深山谷中。我娘親因族規被逐出族群,本就是待罪之身。她生性膽小又沒有主見,便是我身受重傷,也根本不敢回族中求救。」

「柳齊賢自幼便是病重之身,為何剛好遊歷到我家門外!這千年你們對我愛護有加,還不是因為換丹時機尚未成熟,否則怎麼白白供養我千年!你們家機關算盡,卻還以恩人的姿態站在我的面前,還對我說什麼恩重如山!好一個恩重如山!柳醉生永生難忘,若不報恩,死不瞑目!」

柳齊賢俊美的臉上滿是陰沉,逐字說道:「廢話少說!你若再不放了煙嵐,莫怪我劍下無情!」

柳醉生緩緩地垂下了眼眸,捏著手中的琉璃瓶。許久許久,她再次抬眸,雙眼已是赤紅赤紅,微點點頭,啞聲道:「齊賢哥哥,我百歲便與你相識。那時你肯出手救我性命,我便生了相許之心。雖知高攀不上,卻也曾一心一意地對你好。後來知道你家肯明媒正娶於我,更曾欣喜若狂。那時你對我也是真得很,百依百順作不了假的。這些年,你家一直用靈藥與寶器助我修為。我時時刻刻銘記於心不敢忘記。我如此愛你敬你,你便是對我沒有男女之情,但這上千年的相濡以沫,還不夠與她五百年的相識嗎?」

吳彤珊見柳齊賢垂下眼眸,高聲喝道:「休要將自己說得如此痴情!你若真心愛賢兒,為何我與你叔叔每次一說換丹之事,你便找尋借口推三阻四,遲遲不肯?我們不止一次向你保證過,絕不會害你性命。你本體並無缺陷,失了妖丹只是重新修鍊便可以。百年後你若成妖,我們兩家婚事依然作數,可你為何不肯?!」

柳醉生卻不理吳彤珊,雙眸直視柳齊賢,低聲道:「齊賢哥哥,我們一千多年的相依相伴,你對我便半分感情也無嗎?」

柳齊賢緩緩抬起眼眸:「我雖病弱,到底是個男子。雖算不上天之驕子,也算家境殷實,根本不需要太過剛強的妻子。你自來做事,都步步籌謀機關算盡,從不和我商議。說好聽點是無微不至,難聽點便是從不曾尊重我的心意。試問這般強勢的妻子,誰會喜歡?」

柳醉生滿眸苦澀,嘴角勾起諷刺的弧度,輕聲道:「我只是不舍你憂思過重,也錯了嗎?」

柳齊賢彷彿沒聽到柳醉生的話,繼續道:「我雖有占你妖丹之心,卻無傷你性命之意。這些年來,我一直當你親妹妹般疼愛。為怕你知道煙嵐之事心生難過,才會委屈她與我無名無分地和我在一起。煙嵐乃度了雷劫的桃花仙子,莫說是你本身便是個小妖比不得。她家更是與我家頗有淵源,可謂真正的門當戶對天作之合。我對你忍讓至此,也算是她仁至義盡了。你卻沒有半分感念之心,居然如此、如此惡毒!」

柳醉生抿唇而笑,狹長的眸中蒙上重重水色,眼中俱是說不出的悲傷:「齊賢哥哥說那麼冠冕堂皇作甚?不過是桃樹族族長與天仙之女,一個小小的桃花小妖罷了。她雖生得貌美如仙,卻也是出了名的天資愚鈍。近三千年的修為方能位列仙班,也是憑藉了父母的提攜與家中法寶。三千年的時間不過熬到了最末端的小仙,你將她說那麼高貴作甚,若無父母門第,她憑甚與我相提並論!」

柳齊賢皺眉道:「她天資是不如你,可那又如何?最少她知道依靠我。你呢?每次有事,總是自作主張地定下結果。你可曾想過我的感受?我也是個有自尊的男子,我也可以撐起一片天地,為何要受你擺布?你哪裡有她半分的溫軟可心!」

柳醉生苦澀地笑著,微點了點頭:「我是不會溫柔似水,沒有好出身,也沒有好父母依靠。但我所作所為,哪一件不是為了你好!我若想成仙,憑我之能修為,一千歲前便可位列仙班!只為了能得救你良方,日日用妖身遊歷天地,只為搶奪天地至寶。哪怕為此墜入魔修,也想為你奪取更好的命丹。我之所以一意孤行地不願成仙,也是想一千八百歲直衝金仙之位,若能直接晉級金仙之位者,鳳皇誅邪會許一個心愿,你以為我在求什麼?」

柳柏年搖了搖頭,長嘆一聲:「內侄女,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晚了,快將煙嵐放出來了,千萬莫要傷了她們母子才是。你妖丹之事,叔叔幫你再想辦法可好?」

柳醉生卻搖了搖頭:「我現在要的不是妖丹,我要你家還我一個公道!」

吳彤珊冷哼:「我家對你已是仁至義盡。今日你若將她母子平安放回來,我便會手下留情,留你魂魄。你若敢她母子半分,我便將你打得神魂俱散!」

柳醉生冷笑:「嬸娘莫要威脅我,你知道醉生自小便是玉碎的性格。若逼急了我,大不了一拍兩散就是!」

吳彤珊不動聲色地逼近了兩步:「說什麼玉碎瓦全,若你繼續燃燒魂魄維持身形,很快便會魂飛魄散。你平日最聽嬸娘的話,此時人命關天,休要任性了!」

柳醉生又退了一步:「我知道嬸娘性情剛烈,從不受脅迫。但嬸娘與叔叔抱孫心切,妖盡皆知。便是死上一百個柳醉生,在叔叔嬸嬸眼裡也不敵那未出生的小孽種!」

柳齊賢氣怒交加,暴喝一聲:「柳醉生你鬧夠了嗎!你的妖丹已是還不了,你若要別的,我都應你便是!你還不快將煙嵐放出來!」

柳醉生聽到這滿是恨意的怒喝,心都跟著顫了顫,雙眸湧出淚來:「我若只要你!你給還是不給!」

柳齊賢抿著唇,微眯了眯眼:「恕難從命!」

柳醉生咬了咬唇:「是以,你以前說只喜歡我,只愛我一個,一直都是騙我的。你對我從未有過半分真心,你肯應我一千八百歲再成婚,也是權宜之計,只因你從未想過要娶我進門,是嗎?」

柳齊賢側目,對上柳醉生含淚不肯落下的雙眸,竟是再也說不出欺騙的話來,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醉生,你早該明白,我對你若稍微有半點男女之情,又怎會一千年都不碰你。若真心喜歡,又怎能忍受時時三年五載的閉關與長久的分離。我天生身有殘缺,朝不保夕地過活。若真喜歡,又怎捨得分開一時一刻,定然迫不及待迎娶進門才是。怎會答應延長婚期的荒謬事。」

柳齊賢見柳醉生終是落淚,心中有了微微的內疚。一千多年來,柳醉生從未在他面前流過一滴眼淚。每每見她總是巧笑嫣然,胸有成竹,似乎世間沒有能難倒她的事。那種從容不迫與氣度,是柳齊賢一直難以企及的。

柳齊賢自小便喜歡嬌小柔弱的女子,柳醉生長相如男子便也罷了,可性格卻也如此強勢。便是千年的朝夕相處,柳齊賢對柳醉生只有畏懼和防備,甚至心底隱隱還有些妒忌,獨獨沒有絲毫的愛意。是以,柳齊賢一直不知道柳醉生也是會哭,一直忘記了柳醉生只是一個無依無靠、尚不足一千五百歲的妖女。

柳齊賢垂下眼眸,娓娓道:「我已近兩千五百歲。只因天生有缺,每晚閉眼前,都好怕生再見不到明晨的朝陽。那種寢食難安的恐懼,日日折磨著我的心神。你明明答應了給我妖丹的,為何要反悔呢?你可知道你一千二百歲勘破天際時,我有多欣喜若狂,一想到即將要擺脫那些恐懼,我做夢都會笑醒。」

柳齊賢抬眸凝視著柳醉生蒼白的臉,輕聲道:「你為何在能換妖丹的時候反悔呢?你總說會有別的辦法。可我已等了兩千多年了,身上的沉珂已是等不及了。你說你愛我,我那麼煎熬痛苦,你看不到嗎?你生生拖了兩百年之久,每日笑嘻嘻地在我身旁說著虛無縹緲的希望,你可知道,我每次看見你這樣無憂愁的笑臉,我都恨不得……恨不得打你幾個耳光,讓你哭上一場,然後剜去你的妖丹,讓你體會體會我的恐懼與忐忑!」

柳醉生聽到此言,滿眸震驚與傷痛,情不自禁地後退兩步:「原來、原來你竟是如此地恨我啊……我真傻……我居然會以為,你捨不得我才會如此難過,才不敢提及換命之事。」

柳醉生落著淚,低低地笑了起來,啞聲道:「我一直以為,你和我一樣。想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相守,才絞盡腦汁不想換命,只想找到救你良方。我為了不想讓你傷心,便是看見你憔悴不安時明明心如刀絞,卻依然逼自己笑。只因不想讓你擔憂,不想讓你心疼。那時,我無時無刻不痛恨自己的無能,逼迫自己巧取豪奪。誰知道、誰知道原來這一切,這一切不過是我的自作多情!我不舍你難過,不舍你獨留人世,更不舍讓你看見世間一點的陰暗……你卻是如此想我!」

柳齊賢沒有半分動容,冷聲道:「你若不肯舍妖丹,當年便不要答應我家。那時我家絕不會強逼你半分,也不會耽誤我家另尋妖丹。可你心生貪念,既想讓我家照顧你病弱的母親,又想白白得了我家的修鍊助益。你吃了我家一千多年的靈藥,給了我生的希望,最後的最後卻變了卦,每每讓我在絕望中掙扎彷徨,你讓我如何想你?!要養出來能換妖丹的小妖,必須從小養護,日日使用秘葯,最少需要一千年之久。我便是願意舍了你,可以我的身體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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