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夜夜流光相皎潔 第三節

夙和彷彿聽到了這聲呼喊,拉住紅綢的手緊了緊,猛地頓住了腳步。他微微側了側臉,漆黑的眼眸凝視著紫凰站的地方。只是神界的隱身術卻不是夙和能看破的,那一處空空如也,只有瓊山門人的笑臉。

月瑤半垂著頭,美眸中溢滿了喜悅,嘴角輕輕勾起。她見夙和突然頓住腳步,喜悅的心莫名一緊,隔著面紗望向夙和搜尋的眼眸,嘴角的笑意逐漸淡去,柔聲道:「仙君?」

夙和回首對上月瑤祈盼的雙眸及美艷絕世的容顏,心中卻有種說不出的失落和後悔。這瞬間,眼前的人與那戴著蓮花冠的笑臉重疊著。她雙手戴佛家的寶蓮紫紫金鈴,與頭上的蓮花冠相互輝映著,每走一步便會叮噹作響,未見人便會聽到一陣陣的鈴聲。失明時只要她一動,自己便會找到方向。只要聽到凌亂的鈴聲,整個人便會莫名地安逸。每次說教都換來嘻嘻哈哈的沒個正行,光是為此便為她愁了多少回。道家修心豈能不靜心?她似乎永遠沒有安靜的時候。

「仙君,在找什麼?」月瑤只覺夙和整個人都恍惚不已,彷彿沉浸在不知名的幸福里,只是那雙明明望著自己的眼眸卻沒有焦距,似尋找,似回憶。

夙和恍然回神,想抿唇一笑,卻無論如何努力卻笑不出來。夙和動了動嘴角,說不出安撫的話來,只得再次垂下眼眸,聽著眾人的哄鬧聲,緩步走出了大殿。夙和牽著手中新娘,莫名地又回眸看了一眼那空曠的地方,眼中逐漸隱去了所有情緒,再次恢複了往昔的冷清。走至門外,夙和緩緩舒了一口氣,心中的鬱郁之氣卻更濃了,他緊抿著唇伸手虛扶著月瑤的手腕,踏著七彩祥雲,飛向瓊山之巔的新房。

紫凰如夢初醒,孤身一個站在空洞洞大殿門外,仰望遠去的一對新人。七彩祥雲華光流轉似乎在昭示著夙和未來的幸福。一瞬間,紫凰彷彿明白了許多,又彷彿什麼都不明白。紫凰只覺得心中背負許久的沉重枷鎖,在這樣絢爛不留情的背影中,被不知名的力量掙脫了。紫凰手指拭過眼角,本以為該有的淚如雨下,卻因為心田的乾涸,再流不出眼淚。原來竟在方才已為夙和流盡了最後一滴眼淚。

紫凰慢慢地閉上了眼眸,有種迎風欲去的錯覺,還未睜眼卻被人緊緊地攥住手腕。帝霄俊朗的臉上鐵青一片,緊抿著唇,一雙微挑起的眼眸壓抑著怒氣。他攥住紫凰的手,彷彿要在下一瞬間捏碎她的腕骨。

帝霄眼眸中的怒氣久久不散,呼吸間似乎都要噴出火了。禮成後,大殿里眾人早已散去,只帝霄與紫凰依然隱身站在殿外,相互怒視著對方。紫凰不知帝霄的怒氣從何而來,但自己卻因他的一時興起,卻又要再次傷懷難過一次。當日轉身離開小仙山便斷了自己所有的妄念,一心想要平靜度日。今日這些自己本不必看見,卻被強拖而來,莫名地遭受這種痛苦與難受,心中悲憤委屈無可言表。

「滾!放開我!」紫凰怒喝一聲,換來的卻是手腕更加疼痛。

帝霄不顧紫凰劇烈的掙扎,將她整個人拖拽起來,駕起祥雲騰空而去。不知是氣還是怒,攥住紫凰的手腕一直止不住地發著抖,似乎極力隱忍著怒火。紫凰奮力掙扎卻甩不開這鉗制,張嘴惡狠狠地咬上帝霄的手腕。這一口似要將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發泄其中,直至覺得滿嘴的血腥味,卻依然不想放開,恨不得將這一塊肉撕扯了下來。

帝霄有些發紅的眼眸,冷撇著紫凰咬著自己的血肉。明明手腕很痛,可心中的那股怒意和狠意,卻奇異地被這樣的疼痛撫平。似乎紫凰所賦予的痛,可以讓自己替她分擔去一些痛苦,有種被依靠被需要的錯覺。帝霄本來煩躁到極點的心情,被這樣安撫了。帝霄一怒之下將紫凰帶到這婚禮處,本是覺得解氣又可恨。可此時得到這般的結果,帝霄卻是後悔又歡喜。那種極致的矛盾,讓他分不清自己的心思,這種被輕易左右心情和喜怒的感覺,讓帝霄越加地躁鬱不安。

還記得當年,帝霄第一次拿起銅鏡時,便不舍放下。後來每日每日地,帝霄眼睜睜地看她為那凡人笑、為他哭。每次凡人出關時,她閃亮的眼中總是溢滿了祈盼和歡喜。那種不自覺的撒嬌與溫柔,那全心全意的愛戀與依靠,顯露無疑。每次見到這般的畫面,都讓帝霄有種度日如年不知所求的躁鬱,脾氣越發地暴躁剛烈,喜怒無常。明明不想看到這些,可卻如著魔般拿著銅鏡片刻不舍離手,甚至一心想著她若願為自己如此,便是即刻死了也心甘如怡。

一念起,驚醒了帝霄滿身的戒心。後來日日拿著銅鏡便如墜魔障,不思掙扎、甘願沉淪。眼睜睜地看著她與凡人逍遙度日,恩愛不疑。帝霄心中那種難以言述的暴戾與殺意,讓帝霄整顆心更加的陰暗、多疑、暴躁。帝霄只覺一日日的心痛如絞卻毫無希望,宛若獨自在黑暗中逆水行舟,看不到終點也尋不到支柱。即便是如此地痛苦與絕望,帝霄卻依然不舍放下銅鏡。那種明知如飲鴆毒卻甘之如飴的心思,讓帝霄一日日地恐慌不安和懼怕著。

一段時間後,帝霄篤定身上被誅邪下了蠱毒,只一面銅鏡可以隨意左右自己的心意、選擇和心情。讓自己如痴如醉,如癲如狂,這般的法術讓神都毫無辦法解去。帝霄幾乎是咬碎了牙,不得已才下了格殺令。不管如何,若再如此下去,帝霄與其眼睜睜看著她與凡人恩愛有加,互許終身,倒不如直接了斷來得痛快。長痛不如短痛,痛極了便也不會覺得痛了,也許時間一長,便再也不記得這些了。

帝霄後來又怎能想到,當自己眼睜睜地看著她受傷時,卻恨不得以身相替。眼見她碎丹時,心中悔意滔天,甚至覺得倒不如同她一起去了。那種想法每每思起,都會覺得滿身冷汗,這是怎樣厲害的蠱惑,才能讓天神的意志都磨礪全無了。

帝霄一邊是慶幸,一邊是悔恨,每日在矛盾與懷疑中折磨自我。那種複雜的心思與厭世的情緒,在絕望中被心中泛起的殺戮所代替。那時活著的目的就是殺戮,對待每一個對手都有種要用最殘忍的方法將其虐殺的快慰,似乎唯有如此,才能洗刷去心中莫名的絕望,似乎如此便可以讓天地眾生與自己一起沉淪和痛苦。

帝霄再次見到紫凰,心中瞬間閃過種種情緒,最後這種種的種種都被狂喜所淹沒。可是不過一段話說下來,那種輕易被左右的情緒更加地強烈了。她看自己時有許多許多情緒,那初見的喜悅騙不了人。她對自己的忍讓和疼愛,帝霄自然能感覺得一清二楚,可所有情緒都有,獨獨沒有當初對待那凡人的愛意。逐漸地,帝霄心中的喜悅又被憤恨所代替。紫凰現在給予的一切,都不是他所要的,而他心中所求就連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什麼。帝霄分不出自己的心思,只知道哪怕是讓紫凰恨、讓她討厭,也不想讓她對自己有絲毫冷淡。

紫凰回來後依然心系那凡人,帝霄恨不得焚燒整個妖界,知她在萬人前被羞辱拋棄,心中又喜又怒。那莫名而複雜的心情,在見到她收到花箋毫不猶豫地前來時,均是化作了喜悅。那時,帝霄早已分不清自己的心思了,開始打著利用紫凰收服妖界的心思,再見了她之後早已忘記了初衷,但圈禁紫凰的心情卻更加地迫切了。當時那種不能思考的欣喜若狂,甚至連一舉拿下魔族都未曾有過。

開始時,帝霄覺得只要看著她,整個妖界要或不要都不太重要了。在紫霄看來,收服妖界本就是手到擒來之事,至於吞噬閔然妖丹,也是可有可無之事。此時,便是三個閔然也絕非帝霄的對手。帝霄那些初見紫凰的喜悅尚未消化,卻又見她因一介凡人而無精打采雙眉緊蹙,對自己客氣而疏離,沒有半分的親昵之感。帝霄心中再起郁怒,只恨不得打她一頓,將她打醒了才好。只是爭吵到最後,帝霄氣急,幾次咬牙切齒卻仍然下不了手,只要她一個眼神,帝霄未戰,便已一敗塗地。

——紫凰以魂靈在此起誓,天地神佛均可作證,從此時此刻直至天毀地滅之日,熙元府邸蛇妖紫凰若有肖想天羽界後位之心,若對天羽界尊主帝霄生半分男女情愛、佔有之心,願受十九重滅天雷之苦,神魂寂滅天地,絕不反悔!

帝霄永遠忘不了聽到這話時的心情,霎時間萬箭穿心,神魂俱碎尚不及這種痛意。當時心中的恨與惱,猶如滔天巨浪將自己湮滅其中,掙扎不能求生無門。帝霄怎能想到,只她這樣撇清的誓言,竟比那通天的法術,萬年的造化還要高深,彷彿三界中最鋒利的兵器,瞬間斬斷了自己的心脈和生機,險些送去了半條性命。

紫凰撂下狠話,頭也不回揚長而去,這般的決絕帝霄如何受得。那一瞬間,帝霄想著便是讓她在自己手中魂飛湮滅,也不能讓她決然離去。這種猶如陌路,相見爭不見的痛苦,同歸於盡也不能再忍受片刻。是以,帝霄幾乎想也不想便又起了殺心,幾次望向那毫無防備的背影,卻下不去手,唯有再次下格殺令於彭沖。

帝霄從來不知自己竟是如此地優柔寡斷,反覆無常,才對朝彭衝下了令,心上的疼痛尚不曾褪去,卻又惦念起她了,不自覺地用了隱身術跟在他的身側,時刻注視她的一舉一動。帝霄倚在她很近很近的地方,心中的狂躁與不自主的嗜血殺戮,莫名地平復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