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碧山還被暮雲遮 第五節

少女身著緋色紗裙,層層金邊點綴,將肌膚襯托如溫潤美玉。圓臉上一雙杏眸猶如盈盈秋水,流光溢彩顧盼生輝,絳唇映日,端是耀人眼目。蓮花紫金冠叮叮作響,瀑布般的長髮中有金色流蘇若隱若現。一對鳳朝凰的金色步搖點綴珍珠,從鬢角墜下,明明不是絕美的女子,一舉一動間卻極為光艷動人,處處彰顯矜貴與柔媚,將那世間傾城色都比了下去。

紫凰一步步走近,好像每一步都踏著夙和心尖。那種從容與光艷,幾乎奪去了夙和的呼吸,讓他不禁神思恍惚。此時的夙和忘記了內心的抗拒,忘記了那些禁錮,忘記了要恪守的一切,眼裡心裡只有眼前巧笑顧盼的容顏。

夙和靜靜凝視著她淺笑嫣然的模樣兒,只覺滿心滿腔的甜意,一如當年在小仙山時那般歡快無憂。夙和墨翡色的眸中,層層疊疊嚴嚴實實的冰壘,頃刻間崩潰坍塌支離破碎。細細的冰渣,猶如涓涓溪水淺淺流淌,似有世間最美的星輝閃爍其中。不知不覺,他放鬆了緊繃已久的身形,抿成一條線的唇慢慢地有了弧度,露出一抹極為淺顯的笑意。

紫凰的笑意越顯甜美,她伸手抱住了夙和的腰身,輕聲道:「夙和,我好生想你。」

夙和宛入夢境,懷中溫熱的觸感,都昭示著這並非是夢。百年的等待,百年的自責,百年的悔恨,以及每夜每夜纏綿不斷的思念與心痛,彷彿沒有止境的等待,在這一刻被懷中的人填滿。那種怡人心脾的甜和淡淡得酸,讓夙和極欲落淚。

夙和輕輕將人摟入懷中,緩緩閉上了眼,氣息不穩地喃喃道:「你這小妖,端是好狠的心吶……」

輕輕的一句話,宛若重重的一拳,打在紫凰的心間,胸口悶疼悶疼的,本能忍住的淚水落了下來。紫凰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酸澀:「我以為夙和生氣了,不肯再見我了,不肯再要我了。」

「蠢妖,我怎捨得……」夙和驟然回神,睜開了眼眸,種種情緒一閃而過。片刻,墨翡色的眸子再次沉寂下來,他慢慢地將懷中的紫凰輕輕推了出去,抿了抿唇,緩緩開口道:「府君能平安回來便好。」

紫凰攥住了夙和的衣袖,淚洗過的杏眸一眨不眨地望著眼前的人,輕聲道:「夙和,我們不要再逃了。你明明就是極喜歡我的,為何不願承認?」

夙和垂下了眼眸,長長的睫毛遮蓋了所有思緒:「夙和與府君是良師是益友,但絕非男女之情。府君若執迷不悟下去,反而會傷了你我的情誼。」

紫凰再次紅了眼眸,高聲道:「什麼良師益友!你騙得我,你能騙得了自己嗎?你捫心自問你愛的不是我嗎?在小仙山時那些陪伴,那些無憂的日子,都是假的不成?你說過,你會一直陪著我,等我一起位列仙班的,忘了嗎?」

夙和轉過身去,平波無瀾地輕聲道:「夙和心裡住著誰,自是明白。夙和說過人妖殊途,府君年紀尚小,不分是非輕重,萬莫要任性下去。更何況我對府君只是朋友……沒有半分遐想。」

紫凰卻不肯鬆開夙和的衣袖:「夙和你敢轉過臉來嗎?你敢看著我說嗎?你若心意堅定,為什麼不敢面對我?你心虛了嗎?你為何要執意人和妖的殊途?不管怎樣,我們不都是為了修仙嗎?你到底要逃避到什麼時候?你為何不敢面對自己的心?為什麼可以娶一個不喜歡不熟悉的凡人,卻不敢說喜歡我!」

夙和微眯了眯眼眸,驟然收回衣袖,冷聲道:「我瓊山地界,不是你這等小妖隨意撒野的地方,還不快回你的仙山去。」

紫凰手中的衣袖驟然離去,許久許久,抬起滿是恍惚和茫然的眼眸,吶吶道:「為什麼?只因我是妖,所以……你便不能容我嗎?你不是一次又一次地說眾生平等嗎?你不是說來日我肯定會飛升成龍位列仙班的……眾生都平等了,為什麼人和妖還要殊途呢?你為何不願意等我成為龍神,便要成親了呢?」

紫凰望著空空的手掌,似乎還留有那人的餘溫:「你明明答應了我許多許多,卻都不算數了……你可還記得,你曾說過只要我修成龍神,你便會從我生生世世。你都許了我生生世世的,為何不肯等等呢?為何不多給我些時日?我會位列仙班的,也會成為天地間人人仰慕的龍神,再不敢偷懶倦怠了……夙和你為何不敢回頭,回頭看我一眼?……只因我是妖嗎?」

夙和閉上了雙眸,縮在袖中的雙手情不自禁地握成了拳,止不住地微顫著,一字一句冷聲道:「你這小妖,端是顛倒黑白自作多情。開始你接近我,便不安好心,甚至連性別都不敢示人。一步步地誘惑不肯離開,騙我承諾於你,如此任性妄為不顧及他人……又整日將情愛掛在嘴邊,沒有半分女子該有的廉恥之心!我又怎會對你這樣的妖孽有半分男女之情!」

紫凰怔愣良久,輕笑出聲。漆黑如墨的眼中卻凝結出水霧,淚水卻大顆大顆地掉落。紫凰啞聲道:「我是不安好心,我是沒告訴你性別,我是一步步地接近,不肯離你半分。可你不知道為什麼嗎?真不知道為什麼嗎?我愛你,很愛很愛……從第一眼見到你,從你站在彩虹上對我笑時。從你輕聲說護我回昆崙山時。從你說帶我行善積德時。我便愛上了你,這些夠嗎?」

夙和深吸了一口氣,不顧一顆心的顫動,緩緩鬆開了手,肅聲道:「因為府君愛我,我便應該愛府君嗎?我若不回應府君,便罪大惡極嗎?自府君與我相識後,府君何曾有過半分女子的矜持與柔情?府君身份貴重,想施恩就施恩,想罷手就罷手,夙和怎堪生受……在夙和眼中府君不過是個仗著父母權勢、肆無忌憚囂張跋扈的孩子,又怎會對府君動心動情!」

紫凰睜大眼眸,不許自己示弱,不許眼淚落下。可依然淚如雨下,她抿了抿唇,啞聲道:「好!你說你不愛我,那你為何對我那麼好?為何要照料我?為何要悉心教導我?為何處處為我著想?為何願意為我洗手作羹湯?」

大殿里,是死一邊的靜寂。許久許久,夙和緩緩開口,極輕聲地說道:「我不過是可憐你罷了。」

紫凰整顆心,被這輕輕的話語撕扯得七零八落,一時間只覺胸口疼痛難忍。她上前一步,拉住夙和的手,強行讓他與自己對視:「好!既是可憐我,那便繼續可憐下去!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是為什麼,只要你肯繼續和我在一起。不管是為什麼,我都不在乎了!」

夙和微皺了皺眉,手指微動衣袖輕甩。紫凰已被一股氣力推出四五步,堪堪站穩腳步,眉宇間溢滿了震驚與受傷。那雙本該燦若星辰的杏眸,此時悲痛得如訴如泣,水洗的眸子只哀哀地望向夙和,嘴唇輕動,卻未發出聲音。

夙和被紫凰眸中的悲傷欲絕驚得連退了兩步,似乎沒有了招架之力。夙和丹田傳來一陣陣撕裂般的疼痛,他驟然轉身,緊緊地攥住了月瑤的手,深吸一口氣,才能堪堪壓住丹田的疼痛。夙和拉著月瑤慢慢轉身,兩人肩並肩地與紫凰對立而站。

夙和抬眸看向紫凰,緩聲道:「夙和當初一時心軟,怎知你卻如此地糾纏不清。你若要結果,我便給你一個結果。」

紫凰似乎知道夙和要說什麼,眼淚一滴滴的落下,無聲的搖著頭。宛若一株隨風飄蕩的柳絮,似乎只要一陣風,便會隨風而去。又似乎扎在大殿上的一棵松柏,迎風而立,明知是一場風暴,卻只能獨自一個,屹立在風雪中。

夙和側目,對上了月瑤清湛湛星輝般的眼眸,只覺混沌疼痛的丹田注入了一縷清泉。心中的那些疼痛,那些紛亂,以及那些不敢細究的不舍與軟弱,頓時被打壓的七零八落。夙和似乎在瞬間,恢複了全部的清明和堅持。月瑤眸中是全然的信任和信賴,這女子無怨無悔地等了兩百年之久,克己本分一心修鍊,只為與自己並肩而立。如何敢辜負這般的深情託付!如何還忍心愧對這般的信賴!如何還能繼續容忍自己的情不自禁和肆意妄為!

夙和望著月瑤的眼眸,一字一句地柔聲道:「夙和自始至終心中只慕一人。夙和一生要娶的也只有一人,獨月瑤仙子爾。」

大殿里,一遍遍的回蕩著夙和的話,如此冷清又絕情。只一句話,便將紫凰打入了地獄之中,似乎要被永生永世的黑暗籠罩其中。

「你說謊!」紫凰只覺耳邊電閃雷鳴,轟轟作響。她想也不想便怒聲道,「你騙我還不夠,還要騙你自己!為何不敢說你愛的是我!你連自己都敢騙,還說什麼固守本心!」

夙和回眸看向紫凰,墨翡色的眸子有厚厚的冰壘包裹住,再無半分波動與起伏:「紫凰府君錯愛,夙和愧不敢當。府君好歹是一介公主,便是自己不要臉面。莫不是還要你熙元府邸,跟著府君一起成為天地三界笑柄不成!」

夙和冰冷的眼眸,宛若一把淬了劇毒的利劍,直直刺入了紫凰心底最軟弱的地方。紫凰笑著落淚,那輕輕的笑聲夾雜了多少無奈,多少疼痛,以及多少祈盼的落空。這般的痛苦,卻又求死無門。

紫凰慢慢的停了笑,瞪大了淚眼,怔然的望向夙和。她微眯了眯眼,想甜甜一笑,卻只能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紫凰歪著頭,凝視著夙和冰冷無情的臉龐,似乎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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