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紅塵一夢醉千年 第四節

帝霄踢翻了一路的琉璃的燈盞,在花圃中踐踏目所能及的植物。驟然回首,睜著血紅的鳳眸,站在原地喘著粗氣。許久,帝霄閃身回到水亭,快速地抓起銅鏡再次地離去。

彭沖慢慢從黑暗顯出身形,光潔的額頭已溢滿了汗滴。方才帝霄身上所散發的狂暴與戾氣,讓他整個身體及氣息都與無盡的黑暗融合一體,難分難解。短短時日,帝霄氣質與脾氣上的驟變,讓身為戰神的彭衝心悸不已,有種莫名的畏懼與擔憂,和那種對未來無法預料的恐慌。

嶺南極南被雲霧遮掩的仙山下,成片的玉蘭樹圍繞下有三間竹屋。花圃的各種花兒隨風輕舞,蜜蜂與蝴蝶在花間繚繞纏綿,空氣中有甜意花香卻還夾雜著淺淺的草藥味。

那日紫凰回到竹屋,夙和已不省人事,不知為何卻是元嬰受了重傷。紫凰雖不會看病治傷,卻也知道寒邪入體不會傷及元嬰。小仙山乃紫凰的地方,若有生人進入,紫凰定會知道的,可這些時日,除了自己與夙和,再無人可入小仙山結界。故直至此時紫凰都不知道,夙和為何會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元嬰傷得那麼重。

紫凰坐在床邊,時不時擦拭著夙和額頭上冷汗。紫凰從外面回來後,昏迷中的夙和彷彿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無意識中一直緊緊握著她的手,一刻都不曾分開。紫凰已守在昏迷不醒的夙和已近十日。紫凰想回雀池山求救,卻不敢將夙和一人放在小仙山,才走一會便被傷了元嬰,若要回去最少要一天一夜,將獨自夙和扔下,怎能放心。

百愁莫展時,紫凰恍然憶起,羽界天使已許久不曾遞來消息。自上次東天見過帝霄後,便已許久未曾見過。本以為帝霄身體好後,絕對會想盡辦法追來。以帝霄的性格絕不管再忙,都會十日現身一次,而此次分開已有近三月有餘。

紫凰想不出辦法,小元嬰卻一日日地消瘦。晶瑩剔透有光澤的嬰孩,不過幾日變得蒼白而瘦弱,小小的一團蜷縮在丹田中。紫凰想了許久,唯有鋌而走險將本命內丹置入夙和丹田,為其元嬰療傷。這並非是最好的辦法,人妖殊途,不是同根同源,修鍊的功法也不一樣。但紫凰沒有更好辦法,也只能用最笨的方法。雖有些代價,但夙和的元嬰似乎很喜歡自己,肯定也會喜歡自己的內丹。

夙和模樣的小元嬰在治療一段時間後,再次變得粉嫩嫩的。本是蜷縮一團的模樣,也逐漸張開了四肢,閉著眼大刺刺地在丹田內打滾,無意識地抱住紫凰的本命元丹。幾次紫凰似乎看見小元嬰似乎在流口水。夙和灰白的臉色也逐漸轉了紅潤,紫凰又輔以仙草,她能看出這些天界的靈草對人極有益處,尤其上次採摘回來的冰魄草。夙和雖是在病中,修為卻一直在緩慢地增長著和鞏固中,若有機緣參悟玄機,必然能再邁升一個新階段。

茫茫天地,一望無際的滄海,無涯無岸。

夙和提不出半分力氣,丹田處傳來錐心的疼痛。夙和整個人仿若無根浮萍,在無邊無際的海水跌跌撞撞浮浮沉沉。天黑沉沉的,沒有一絲一毫的光亮,冰冷的海水彷彿沁入骨髓,寒意徹骨。一切的一切都讓人心生絕望,不知這樣漂浮了多久。夙和已不再期望,慢慢地閉上雙眼。不知又過了多久,從遠處飄來一塊石頭,將昏睡中的夙和從海中託了起來。石頭似有生命一般,傳來陣陣暖意,暈成光圈,將夙和整個人包裹了進去。夙和只覺丹田處的疼痛被暖意沖淡了許多,失去的力氣也逐漸回來了。

當夙和有力氣睜開了雙眼,發現自己盤腿坐在一個巨大的黑色的蓮花上順水行舟。黑蓮傳出的氣息與暖意,讓夙和熟悉又舒適,卻想不起是出自何處。四周雖是黑暗,卻能清晰地聽到水浪聲。源源不斷的力量從黑蓮中灌入夙和的體內,丹田被這陌生的力量充盈,逐漸地化為己有。夙和身體對靈氣的吸收是前所未有的速度,只不過短短几次閉目調息,已有種隱隱要突破當前境界的感覺。

夙和的周圍有點點朦朧的金光飄蕩著。片刻後,陽光穿破了雲層,水中的金光幻化成朵朵金蓮,流光溢彩華美四溢。夙和的目光穿過朵朵雲層,遠處有連綿的高山與急湍的河流。穿過炎熱繁囂的夏,看盡葉落悲寂的秋,冬季洋洋洒洒飛雪,再次回歸百花齊放的春。四季瞬間轉換千萬次,枯枝綠了又黃,花開花落,累累果實壓彎枝頭,待到黃葉落盡,嶄新的枝椏再一次地伸展。

萬物輪轉生生不息,生命的奇妙在這個過程中展現得淋漓盡致。

夙和似乎懂了,又似乎不懂,明明看清了一切,又彷彿隔了層薄如蟬翼的細紗。那種隱隱得而又不得的感覺,讓夙和再次陷入沉思,許久許久不得其中。

天邊出現朵朵金色祥雲,文殊菩薩踏雲而至,拈花而笑。

夙和抬眸望去,眼眸頓時熠熠生輝波光瀲灧:「夙和見過菩薩。」

文殊菩薩微點了點頭:「夙和仙君雖不是我佛家弟子,卻能參透我佛千般幻化蓮。可見也是與佛有緣。」

夙和面色有愧,恭敬地說道:「夙和有幸入此幻境,卻終不得緣法,還望菩薩能指點一二。」

文殊菩薩道:「本本座也是從道入釋後成佛。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心不動,萬物皆不動。心不變,萬物皆不變。」

「不是風動,是心在動嗎?」夙和垂眸道,「菩薩的意思是夙和不該動心是嗎?」

文殊菩薩寶相尊嚴,一雙法眼卻說不出的慈悲:「守不守心,端看心態。人妖殊途或歸一又有何妨?法有萬象,道有千般,萬化萬物終有緣法。福禍相依而生,善惡只在一念,心有期望,不思開解,終成魔障。萬般皆是緣是法,是禍也是福。」

夙和思緒良久:「夙和不懂。」

文殊菩薩道:「你心中所求所想所念,並無不妥。不必刻意違背本心,人本是人,不必刻意去做人。世本是世,無須精心去處世。」

夙和望向文殊菩薩,緊蹙的眉頭已一點點舒展開來,額間的硃砂在佛光的照耀下更顯嬌艷。許久許久,喃喃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文殊菩薩聞言點頭而笑,手中花枝輕揚,粉色花瓣紛紛洒洒地落了下來。一時間,天地間被這抹溫情渲染成暖色:「你固守的何如?所求是何如?得到和失去又是何如?」

「坐亦禪,行亦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春來花自青,秋至葉飄零,無窮般若心自在,語默動靜體自然。」

夙和目光流轉,穿過天界瀰漫的雲霧。眼前已經是一片開闊,月明風清自在天望向。夙和凝望著文殊菩薩踏著花瓣雨露中遠去,眸中有種不曾見過的華光。他躬身行禮,開口道:「夙和謝菩薩指點解惑。」

窗外有陽光打照了進來,竹屋內瀰漫著藥草的苦澀。

夙和睜開雙眸,朦朧間便看到紫凰歡喜的笑臉。眨眼間,見紫凰悄無聲息地奔到門外去了。夙和有瞬間的恍惚與怔愣,回憶起昏倒前的種種,與曾說過的那些話,心裡有說不出的懊悔自責。

「紫凰……」

紫凰悄悄躲在門外,聽到了夙和虛弱的聲音,卻只敢露出半個腦袋。一隻眼朝屋內偷看,不敢應聲,就怕夙和見到自己會再氣出個好歹來。

夙和閉了閉眼,能感到紫凰的氣息就在附近。卻知她不敢出來,此時回憶那時紫凰含淚委屈的模樣,只覺胸悶得厲害。他極輕地說道:「我口渴。」

紫凰傾斜著身子慢慢地露出頭來,見夙和真的在叫自己,便輕巧地走進來,小心翼翼地倒了杯水,站在三步外,將杯子遞了過去。她緊張地抿著唇,杏仁般的眼眸滴溜溜地轉著,不敢靠前也不敢說話。

夙和接過杯子抿了口水,見紫凰小心翼翼地又挪遠了寫,一時竟覺得十分難受,甚至說不出的委屈。她慢慢垂下了眼眸,啞聲道:「我睡了多久?」

紫凰掰著手指算了算,小心的答:「有一個多月了。」

夙和握住杯子抿了一口水,卻不知怎麼開口,有些不敢看向紫凰,斟酌道:「你何時回來的?」

紫凰低頭想了一會,怯怯的開口道:「你、你還在生氣嗎?」

夙和側目對上了紫凰忐忑的樣子:「我為何要生氣?你救了我,卻在等我恩將仇報,莫不是想讓我再歷一次寒邪不成?」

紫凰擺手連連:「不不不,怎麼會!我和你吵架最生氣的時候,也不曾這樣想過。你、你好好的就好,大不了我以後不惹你就是了……便是我自己寒邪入體也再不願見你如此了。我當時真的好害怕,你躺在那裡,一點聲息都沒有了。我、我再也不敢和你吵架了……」紫凰偷偷地抬頭,極小聲地說道,「……你不要趕我走,好嗎?」

夙和抿了抿唇,聽了這番話,心裡卻舒服了不少:「站那麼遠,莫不是怕我真收了你不成?」

紫凰怔愣片刻,不動聲色地上前了兩步。見夙和似乎沒有反應,眸中的忐忑逐漸消散,小聲道:「自然不怕,你就是那麼說過,我也不會當真的。你若要收我早就收了,不會等到現在。誰生氣都有口不擇言的時候,我不會和你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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