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繾綣情深緣由天 第三節

「初入金鏞城,幾度瘋癲痴魔,每日盼望父皇能迴轉心意,祈禱皇叔們的搭救,那些時日恐慌害怕,還要時刻提防有人加害於我,他們見我無病無痛,一時半會死不了,便再不肯給我送吃食,不過還好,總還有些忠奴從牆外投食進來,就這樣戰戰兢兢地過活。」熙祖眉間隱隱可見怨懟之色,幽深的眸子閃爍不定,「日日傍徨無措,過了今日不知明日,我當真……當真好生後悔,總是恨自己,恨當初的天真和優柔寡斷,若那時真聽了勸興兵政變,雖父皇做不了皇帝,我還是會好好待他的,怎成想,只是心善了一次,便將自己和那些誓死追隨我的人,都帶進了末路!」

熙祖慢慢轉過臉上,凝視著紫凰的杏眸,極輕聲地說道:「我不該恨嗎?」

紫凰卻躲開了熙祖滿是怨毒的雙眸,心中一片酸澀難忍,記得初夏的午後,這人囂張紈絝,嘻嘻哈哈沒心沒肺,卻威嚴天成。炙熱的午後,柳條飄飄,那雙星眸比太液池還要澄澈無塵,如今卻溢滿了仇恨和衝天的怨氣。天潢貴胄,鳳子龍孫,千萬寵愛於一身,卻瞬間從塔頂跌落塵土,如豬狗般被幽禁,從無害人之心,卻被人害得落魄如斯。

紫凰動了動唇角,低聲道:「所以,你至今不願歸去嗎?」

「他們見餓不死我,便要毒死我!幸好我早有防備,自然不肯就範,日日自己親手燒菜煮飯,不想依然逃不掉……那廝竟打算毒死我!我怎肯如他們的意!我要活著!回去奪回屬於我的一切!我日日周旋躲藏。」熙祖冷笑連連,「你知道那些恐懼嗎?……不敢吃不敢睡,時時刻刻掙扎生死邊緣。」

紫凰的手在熙祖的肩頭緊了緊,張了張嘴,幾次發不出聲音,啞聲道:「後來呢……」

「後來啊,那些人怕我不死會再生旁支,便直接撕破了臉,要打殺我……我、我當時很害怕,便躲入了恭房,他們將我從角落拖了出來,強灌我、灌下鴆毒,我掙扎間打碎了碗,他們便一不做二不休,用藥杵一下下地槌打我的頭,胸口……我掙扎了、不顧尊嚴地喊叫、求乞,卻無一人來救我,直至後來,我什麼都看不見了……」熙祖緩緩地靠在了紫凰的肩頭,極輕聲地說道,「我真的好痛好痛,那一刻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紫凰的手緊緊地摟在熙祖的肩頭,關節泛白,艱難地開口道:「這不是你留在人世的理由,陰魂不散卻不歸地府,終將灰飛煙滅的。」

「……不消此恨,怎能甘心?」熙祖閉上了眼眸,眉間的戾氣卻清晰可見,「還記得你那時罵我是個短命太子,我當時又急又氣,恨不得打你一頓,怎成想你卻是一眼便看出我命不久矣。」

紫凰輕聲道:「熙祖,你雖心中恨意,卻因你秉性良善,尚未化作厲鬼,你若信我,便去你該去的地方,莫要再執著什麼。」

「停靈時我徘徊屍身附近不肯離去,我乃皇家子孫,有真龍之氣護著,若執意不肯,那些鬼差根本近不了我的身,更沒有辦法拿我。」熙祖停了片刻又道,「那個尋你的小太監能看到我,他嚇得半死卻不敢張揚,我索性便讓他給我辦事……」

紫凰深吸了一口氣:「賈后已雖害你至深,自會有業報,你何必不甘心,你乃鳳子龍孫,今生所得所失均有天定,不會將業障加附你身,你將來不管去六道何處,斷不會再受苦了,若一直執迷不悟,只會害了自己,莫說賈后一個,便是整個賈氏一族也不值你這般地不顧自己!」

熙祖驟然抬頭看向紫凰,眸中祈盼隱隱可見,輕聲道:「你可願助我報仇嗎?」

紫凰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沉聲道:「我若此刻殺了她,人間的持續便會因我大亂,很多人的命運會因此改寫,我要背的罪孽和惡果,不是你能想像的,我斷不會為你如此付出。」

熙祖低低笑出了聲音,陰沉地說道:「既然你不敢伸手,便不要同我說這些沒用的大道理,生父、伯叔父尚指望不上,怎會指望你這萍水相逢的小妖,只可惜此時我新喪不久,魂魄尚未有實體,但凡有些神通,我也斷斷不會求助於人!我不求你,也不會連累你,但你若繼續滿口假仁假義阻攔我復仇,只會讓我瞧不起你,會讓我覺得你很噁心!」

紫凰卻緊緊攥住了熙祖欲離去的手腕,墨玉般的眸子沉寂一片,咬著唇沉思許久許久,方開口說道:「是不是只有親眼見賈氏滅門賈后身死,你便肯罷休,便心甘情願地離去?」

熙祖掙脫不開,冷笑連連:「你莫要誆我!我知道你絕對不會動手殺她的!你若此時喚來鬼差,我便是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我不會讓鬼差來抓你。」紫凰直視熙祖雙眸,緩聲道,「因其鬼界,所受之果報不同。你若不心甘情願地離開,心滿懷怨懟與仇恨的被抓走,便是到了地府也不會有好結果的,心有歹毒之念也決不能投胎轉世,甚至會被打入阿鼻地獄!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遊魂野鬼,若入地獄熬不住幾次酷刑的,若是被別的惡鬼吞噬,便真的什麼都沒有了,我斷不會眼睜睜地看你如此。」

熙祖聽到此話便也不再掙扎,若無其事地把玩著手中的小面人:「我與你已無話可說了,若想好聚好散,不如放我回宮。」

紫凰凝望著熙祖的側臉,逐字逐句地說道:「我若讓你親眼看到賈后與賈氏一族的報應,你是不是便肯罷休?」

熙祖驟然回首與紫凰對視,兩人各不相讓,許久,熙祖嘴角微翹:「我若能親眼看到她的報應,便會死心,到時任你處置便是!」

紫凰緊緊握住熙祖的手,抿著唇說道:「一言為定!」

熙祖反手握住紫凰的手四目相對,桀驁不羈地笑道:「承君一諾,絕不言悔。」

皓月當空,銀色的輝光彷彿給大地披上一層朦朧的銀紗。漫天星辰,如掛在墨藍色的幕布上的點綴,閃爍著細細碎碎的微光。秋風搖曳枝椏,這一刻,寧靜又祥和。紫凰的額心飄出一道幽藍的波光,至熙祖頭頂很快這道淺淺的光將他整個人包裹住,兩人相視而笑,紫凰看到了熙祖眼底的憂色,她伸手緊緊的握住了熙祖的手,熙祖看了眼兩人的手,臉上的笑意直達眼底,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紫凰攬住熙祖的腰身,二人借力直飛雲霄,快速地穿過層層雲霧。風捲起了雲朵,形成一道道雲海漩渦,看似細弱的風卻如鋒利的刀刃般一下下割痛了臉頰。星辰與圓月逐漸被拋在身後。當兩人看到第一道光線時,熙祖心中又懼又怨,幾乎是瞬間反手擋住了眼眸,片刻後卻沒有等來劇痛。熙祖緩緩放下手卻對上了紫凰諧戲的眼眸,頓時有種被窺破內心的羞愧,張了張嘴卻也不知如何解釋。

紫凰雖是在笑,面色卻急速地蒼白著,額頭隱隱可見細碎的汗滴,摟住熙祖的手不自主地輕顫著。當兩人終於穿過陽光最熾烈的一面,天色再次漆黑一片,可天幕中的圓月與星辰再不復見。紫凰輕舒了一口氣,兩人逐漸從雲層落下,在不見日月星辰的夜裡,低空掠過洛陽城,此時早該宵禁的洛陽城卻亂成一片,城內四角均可見火光,整隊整隊的馬蹄聲在青石板上飛馳而過,兩人一起飛入宮中,落於西殿房頂。

空曠的皇宮廷院已圍滿了層層重兵,火把將所有的一切都照耀得如此明亮,賈后南風坐在庭院的中央抱著一具屍身悲慟嚎哭。熙祖認出了那具屍身,正是往日里不可一世,囂張跋扈的賈后之弟——賈謐。

趙王司馬倫一身銀色盔甲,腰佩長劍,居高臨下地站在台階之上,滿眸諷刺著注視著嚎哭不止的賈南風,譏笑道:「當初你誅殺太子太傅楊駿,廢皇太后楊芷,將她活活餓死金鏞城,血洗輔政老臣衛瓘祖孫七口,栽贓陷害楚王司馬瑋令被斬首,可憐我那侄兒愍懷太子,不但被廢了太子之位,更是被囚禁金鏞城一年之久,被你的人活活打死!你這蛇蠍毒婦早該想到今日不是?」

賈南風驟然抬眸望向司馬倫,細長的眼中通紅一片,惡狠狠地瞪向司馬倫,嘶吼道:「爾等亂臣賊子,有何資格質問哀家!」

熙祖從那雙醜陋的眼中看了不甘、怨毒、與滔天的恨意,這眼眸如此陌生,又如此地熟悉,讓熙祖恍惚想起與紫凰對峙時的自己……

司馬倫道:「天下誰人不知,賈氏妖婦才是亂政的根源,人人得而誅之的禍首!」

賈南風抖著手怒指司馬倫,厲聲道:「司馬倫!你不要把自己摘得那麼乾淨!哀家做下這些事並非一日兩日,你與梁王、齊王卻非要等到司馬熙祖死後才來政變,你以為哀家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嗎?你是看太子已死,皇上仁厚便想取而代之!你以為天下人是瞎的嗎?司馬倫!!哀家不管做了什麼,總是先帝親封的太子妃,稟了祖宗的皇后!你這亂臣賊子焉敢隨意處置哀家!」

司馬倫瞳孔微縮了縮,冷笑一聲:「若先皇知道你虐殺太子,便是將你五馬分屍都不足以泄恨!今日本王不但要處置你,更要處置你賈氏滿門,皇后娘娘怕是不知,此時此刻你賈氏一門已全數被誅,聽說你家還有幾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孩兒,卻要跟著遭罪,當真是可憐呢!」

賈南風哀聲嚎叫,尖聲罵道:「拴狗當拴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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