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軍隊繼續前進,踏入被王稱為武藏野的廣闊平原。這片蒼茫土地上茅草一望無際,偶爾點綴著幾處疏林。到處都是連東夷的獵人都沒見過的龐大鹿群,數以萬計,還有橫行的狐狸和鼬之類的動物。

口望兵豎起高桿,爬上高台,眺望四周的動靜。只見北方一片朦朧,看不見山;東面是大河下游,有許多深淺不一的灘涂,不知延伸到何處。灘涂上有許多白色的東西朦朦朧朧,起初還以為是霧或霞,仔細看去,卻是仙鶴與白鳥之類的鳥群。

「這麼大的地方,不好辦啊。」

鷹早矢的抱怨也不是沒有道理。邪馬台的軍隊帶著無數大型器械,輜重隊伍無比龐大。可在這種無險可守的地方,實在不知如何防守才好。鷹早矢憂心忡忡,頻頻派出探馬打探周圍的動靜。

可是ET的數量少得讓人詫異。除了赤鴨之外,其他的怪物連影子都看不到。軍隊就在一片平靜中前進。用了三天左右的時間,來到了周圍都是海濱、被稱作愛宕山的小海角處,在這裡布開陣勢。

紮營當天晚上,彌與登上愛宕山。之前上去的《使令》之王一直都沒有下來。在浜名湖他曾經一度敞開過心扉,之後兩人變得逐漸親近,但自從進入武藏野以來,他彷彿又恢複了戰士的身份,連感情都披上了堅固的鎧甲—般。彌與對此耿耿於懷。

「到底是怎麼回事?方圓百里都沒有怪物嗎?」

「這是不祥之兆。」

《使令》之王在黑夜中眺望著原野,低聲說。彌與知道,即使是連一顆星星也沒有的漆黑夜晚,他也能在某種程度上看到東西。

「換成是我,肯定會在這平原上集結重兵包圍。邪馬台軍的補給線已經拉得太長了,而且很快冬天就要來了。這是敵人發起攻擊的絕好機會。可是,為什麼沒有出現……」

「怪物也許都躲去山裡了吧。尊上不是說過,怪物喜歡山中的鐵礦嗎?」

「有這個可能,也可能是打算由中仙道迂迴。」

「派信蜂去看看呢?」

「已經派了。從甲府到這兒,ET的數量有點多,探察得不順利。」

「赤鴨也相當棘手啊啊……」

敵人也有在空中飛的探子,彌與他們把它稱為赤鴨。赤鴨本身很少能對軍隊造成損害,所以一般士卒對它不是很重視。不過它和王的信蜂對戰的時候,三對二的情況下基本上都是信蜂落敗,所以王也很難隨心所欲地放信蜂出去。

沉思中的王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在這裡築城吧。」

「在這兒過冬?」

彌與吃驚地問。王點點頭。

「退兵不是上策。一直依靠西國提供糧草也不是長久之計。這裡有足夠的野獸可供狩獵,願意的話也能開墾田畝。再從邪馬台招來些女人,讓士卒安心住下,積蓄木材,建立城邑。」

「來年也要在這裡駐守?」

「來年也罷,再來年也罷。總之一天不掃平此地的怪物,一天就不能撤兵。」

彌與瞪大眼睛。王的眼神忽地和緩下來。

「你想念邪馬台嗎?沒關係,回去也行。」

「這不是尊上的真心話吧?」

彌與瞪了一眼。王笑著說了聲:「別生氣。」

第二天,邪馬台軍開始大張旗鼓地進行越冬準備。選出樵夫和獵人,派去周圍砍柴狩獵;受輕傷的去找野生果樹;剩下的人豎起柵欄,挖掘壕溝,建築穀倉。士卒們得知不能回去,起初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不過女人來了之後又立刻恢複了生氣。方圓百里殘存的東夷村邑里的女人全被帶來了這裡,而那些老兵的妻子也在不久之後從邪馬台趕來。愛宕山變成了一座城邑。

這期間,王依舊不斷派出信蜂外出打探。打探的範圍不僅限於武藏野,遠的如常陸、下野,甚至連東北方向遙遠的盤城也去打探過,但是到處都沒有怪物的消息,能找到的只有野鹿、野馬之類的動物。

「怪物是不是已經死絕了?之所以還有赤鴨,只是因為我們平時都不太打它?」

彌與轉達了甘的幼稚推測,卡蒂也對此進行了仔細研究,回答是信息不足無法判斷。總之這個秋天過得很平靜。

在紛紛揚揚的初雪把原野變成一片銀色世界三天後,壕溝和柵欄都完成了。由邪馬台運來的最後一輛糧車進了城邑,要塞關上了大門。

那天晚上,怪物出現了。

猛烈的爆炸聲擊破了彌與的沉睡。連大地都顫抖不已。

「怎麼了?!」

彌與跳了起來,簡直都等不及套上衣服便奔去門口。王也緊跟上來。兩個人的臉被火光照得通紅。城邑的北門在火球撞擊下破裂,柵欄上也不斷有火球襲來。高殿在爆炸聲中搖晃不已。王只掃了一眼便呻吟起來。

「爆炸物……它們學會固氮 了嗎……」

「什麼意思?是說怪物嗎?」

王沒有回答,折回去取劍。代替王說話的是勾玉。連珠炮般的一連串信息:「警報:發現火器,炮數五十,大口徑曲射炮,爆裂彈頭。發現ET,北方五百米,五十、八十、一百二十隻,熱隱身材料——不對,是低溫迷彩!ET偽裝成野生動物了!」

「說什麼蠢話!那種手段怎麼可能瞞得過信蜂。電位探查呢?聲紋解析呢?」

「這一帶露天礦較多,所以關閉了金屬反應探測。聲紋解析因為受到信蜂自身翅音的影響,存在探測閾值下限——」

「什麼叫露天礦?!沖積平原上怎麼會有那種東西?!都是那些傢伙的迷彩!」

「如果這樣的話,那就是非常嚴重的事態。我們掉進了敵人布置嚴密的陷阱——」

「後悔也沒用了。迎擊吧!」

王一邊罵一邊揮起大劍沖了出去。不一會兒,瞭望台的竹法螺聲嗚嗚響起。驚慌失措的士兵們手忙腳亂地飛奔出來,連武器都賴不及拿。彌與用蓋住卡蒂的聲音叫到:「派兵了!北面行嗎?」

「要散開。敵人能用爆炸——」

巨大的衝擊波重重撞上彌與的身軀,打斷了她的思考。彌與感覺周圍的一切都旋轉起來,剛看到地面,猛然間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耳底嗡嗡作響。奴婢們瘋了一樣哭號。卡蒂飛速的說話聲像是隔著厚厚的幕布傳來的一樣,不知道在說什麼,也不知做什麼才好。有人在拍打自己的臉頰,彌與終於清醒過來。

「彌與殿下,彌與殿下!」

「甘?」

彌與終於看見一個少年淚流滿面地望著自己,他正在聲嘶力竭地叫喊。周身的感覺慢慢恢複過來,不過全被疼痛佔據。彌與倒吸一口冷氣,皺起眉頭。甘急急地問:「哪裡痛,腿?手臂?」

「全都痛。扶我起來。」

彌與被抱了起來。全身的感覺更加清晰了。他向手腳用力,想看看自己還能不能動,但右臂怎麼也舉不起來。彌與掃了自己的肩膀一眼,好像骨頭碎了,形狀都變了。彌與禁不住移開了目光。

背心也像火燒一樣痛。彌與猜想自己是被爆炸的衝擊波震飛、撞上了地面。她用左手扶住甘。

「別碰我的右肩。說了別碰!發生什麼了?」

甘沒有回答,望向她的背後。彌與回頭看去,只見剛才自己所在的高殿已經成了一片廢墟,正在熊熊燃燒。

「被火球擊中了。」

「鷹早矢——」

彌與剛說到一半,聲音就被別處傳來的爆炸聲打斷了。瞭望台上傳來絕望的叫喊:「海邊的柵欄倒了!」

那是營地東面突出的部分。彌與周圍慘叫聲此起彼伏,無數士卒沒頭蒼蠅一樣擁擠衝撞。彌與放聲大叫:「鷹早矢在哪裡?!北邊的蠍尾炮有人指揮嗎?!」

「不知道,高殿一塌我立刻趕過來了——」

又是三聲爆炸。東北的瞭望台像被斧頭砍倒的大樹一樣咯吱咯吱地倒下,隨後傳來吶喊聲和刀劍碰撞的聲音,似乎那邊也開始戰鬥了。竹法螺的嗚嗚聲和兵司兵長的怒吼聲不絕於耳。不知道該幹什麼的士兵四處亂竄。邪馬台軍混亂得無法收拾。

「卡蒂,一句話告訴我,敵軍主力在哪裡?」

「全方位。」

彌與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卡蒂以異常冷靜的聲音繼續道:「周圍都是。遍布整個陣地。」

「數目呢?」

「三干八百。」

最近的東郭突然傳出一陣悲號。士兵們連滾帶爬地逃過來,留下一路血河。他們口中叫喊著:「劍沒用!」

「斷了!全斷了!」

在他們後面出現了慢吞吞的猴子們。借著火把的光亮,可以看出它們身上的光澤與之前明顯不同,就像塗抹上了一層硃色。彌與想起自己在志貴山見過的離群怪物——那隻把甘的劍徹底彈開、有著堅硬身體的怪物。

「它們到達釜石了。」

「《使令》之王?」

勾玉傳來聲音。彌與側耳細聽。似乎正在激戰當中。王呼哧呼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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