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坂工機位於足立區的梅島。是一所小小的工場,牆上的油漆大都脫落了,得費老大的勁兒才勉強看出牆壁原本是綠色的。緊鄰工場有一幢兩層樓的建築,應該是辦公樓吧。寫著「金屬加工品的製造銷售倉坂工機」的招牌倒是簇新簇新的。
草薙在辦公樓的接待處見到了社長倉坂達夫。倉坂身材矮小,但身板厚實,看起來是一個現場經驗豐富的人。
「他是一個好孩子。對工作充滿熱情,也很認真,最關鍵的是頭腦聰明。只需稍加指點,立刻就能記住竅門。不僅如此,還能把理論知識運用到實際工作中去。電氣與機械方面的知識也很豐富,有這麼好的頭腦,卻不去上大學,真是太可惜了。我曾經好幾次勸他,哪怕是夜校也行,讓他去上學。不過,他本人似乎完全沒有那種意願。」倉坂說得很真誠,沒有一點誇大其詞的樣子。
「聽說他是看了招聘廣告後來貴公司的,是吧?」
「沒錯。職工高齡化的現象越來越嚴重了,這樣下去可不行,所以我才招聘新人。四月份招了一個高中畢業生進公司,但也許是工作比預想的要辛苦吧,所以馬上就辭職不幹了。我想也不必勉強人家,又招聘了一次,下一個招來的就是古芝君了。他一向沉默寡言,剛開始的時候,經常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不過,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在工作方面他可是一級棒的人才。大家都很開心,覺得招到了這麼個傢伙簡直就像是買彩票中了大獎,可……」倉坂撓了撓髮絲稀疏的頭皮,「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千萬別在什麼地方遇到了什麼事故。」
「對於他的去向,您一點都沒有頭緒嗎?」
「沒有。有的話,我一定會去打聽的。」
「一開始打電話來說是要請假的是他本人嗎?」
「應該是吧。喂,小友,應該沒錯吧?」倉坂問正在一旁辦公桌上處理事務的一個胖胖的女人。小友,大概是昵稱吧。不過,再怎麼看,那個女人也已經有四十五六了。
也許是一直豎著耳朵在聽之前的對話吧,那個女人立馬答道:「我覺得那應該是古芝君的聲音。」
「他說自己生病了嗎?」草薙問。
「是的。說是身體不舒服,想要休息。第二天也打電話來公司了,說是今天也想請假。我問他要不要緊,他說沒關係,讓大家擔心了,對不起,之後就掛斷了電話。」
「後來呢?」
「那一天是他最後一次打電話來。」
草薙點點頭,就現有的情況來分析,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考慮,古芝都是有意識地隱藏自己的蹤跡。
草薙從外套的內袋中掏出長岡修的照片,放在倉坂面前。
「我想岸谷刑警已經把這張照片給大家看過了,當時的情況您還記得嗎?」
「是的,我記得。向所有的職工都確認過了,不過沒人認識照片里的人。」
「也向古芝確認過了吧?」
「是的……」
「當時,古芝的反應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比方說,突然慌張起來啦,或者苦思冥想啦。」
倉坂流露出猶豫的神情,不停地眨巴著眼睛,「應該沒什麼特別奇怪的樣子。為什麼這樣問?您是想說那孩子撒謊了嗎?」
「不是的,我並不打算這樣指責他。」草薙露出討好的笑容,搖搖手。
「刑警先生……」倉坂擺出一副嚴肅的面孔,看著草薙,「我不知道這是關於什麼案件的調查,不過,古芝君是不可能做壞事的。如果他被捲入什麼案子,那也一定是受害者。只有這一點,我能夠保證。」
對方熱血沸騰的口吻讓草薙不由得泄了氣,他小聲回答:「我會記住的。」
草薙希望看一看工場,社長倉坂親自帶路。一輛叉車正停在入口處。
「古芝也會開那個東西嗎?」草薙隨口一問。
「會啊。來到我們這裡以後,立刻就考取了普通駕照,所以接著我就讓他去學開叉車了,他好像花了五天時間就考出來了。」
「他有駕照,是吧?」
「嗯,去年秋天買了自己的車。」
「車?什麼樣的車?」
「是一輛二手的麵包車。說是要和朋友去野營,所以那種車比較合適。我看到他偶爾會把車停在公司的停車場,一輛白色的廂型車。」
關於那輛車,至今尚未確認。古芝伸吾要是使用那輛車行動的話,也許能夠成為一條線索。
工場內擺放著工作機械,十多個員工正在作業。定睛看去,他們都各自干著不同的工作。
「我們這裡幾乎都是單品加工,大部分是在生產線上使用的零件和夾具。」在機器的運轉聲和金屬被切斷的聲響中,倉坂大聲說道。
「夾具?」
「在加工零件或產品時,必須把它們牢牢固定,對吧?為此設計的專用的基座或者說是工具——總而言之,就是那種東西。」
倉坂拿起一張放在附近的圖紙讓草薙看,上面寫著「治具」的字樣。但據倉坂說,那只是音譯漢字,原本應該是英語「jig」。
草薙再次意識到,自己對於科學技術以及製造現場可以說是一竅不通。
「古芝主要幹些什麼工作?」草薙大聲問。
「什麼都干。他的手也非常靈巧,研磨什麼的一學就會。工作熱情非常高,下班之後還留下來研究機器的使用方法。我也希望他能夠儘早獨當一面,所以也允許他那樣做。我家距離工場步行只有五百米左右,他有一次將近十一點才把辦公樓的鑰匙送來。問他是不是一直工作到現在,他回答太投入了,結果忘了時間。」
總而言之,聽倉坂的話,古芝伸吾好像非常熱心於工作。他之所以會從大學退學,也許就是想早一點工作吧。
兩人剛一離開工場,先前那個叫做小友的女人就一路小跑著奔向他們。
「社長,電話。」
「哦,是嗎。那刑警先生,我只能陪您到這兒了。」
「麻煩您了,謝謝。」草薙低頭致謝。
目送倉坂走向辦公樓,草薙正想邁步離開,「那個……」正在此時,耳邊響起了一聲客氣的招呼,那個小友抬眼看向他。
「您有什麼事嗎?」草薙問。
「剛才那張照片上的人,曾經打電話到我們公司來過。」
是長岡修。
「是的。我們也發現了通話記錄,有什麼問題嗎?」
「這個,我沒有對之前那位刑警先生說……」她一臉尷尬的表情,開口道,「接電話的人是我。」
「您想起什麼了嗎?」
「不是的,我不記得對方的名字了。不過聽了刑警先生和社長的對話,才想也許是那個電話……」
「那個電話……」
「那個電話里問起了古芝君,問我公司是否有一個名叫古芝伸吾的人,是個男人的聲音……我回答他是的。」
草薙向前邁出一步,「那對方接下來說了什麼?」
「他說非常感謝,這僅僅是確認一下,所以請不要擔心,然後就掛斷了電話。我當時還納悶這個電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不過既然對方說了不需要擔心,所以我也沒有太當回事。」
「那個電話,您有沒有轉達給古芝本人呢?」
「沒有,因為我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時,我是不是應該告訴他呢?」
「不是的,這個我也無法……」
打那個電話的人如果是長岡修,那他打來的目的是什麼?確認古芝伸吾在這家公司之後,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草薙陷入了沉思,「喂,由里!」小友揚聲叫道,朝大門方向揮著手。草薙抬頭望去,一個身穿米色外套的年輕女孩正從工場門前經過。一邊走,一邊朝他們的方向急急忙忙地點頭行禮。那雙大眼睛讓人印象深刻。
「那位是社長的千金。名叫由里奈。溫柔大方,真是個好孩子。」中年婦女小友樂呵呵地說道,「啊,對了!」她似乎想起了什麼,「由里經常來這裡找古芝君。」她壓低了聲音說。
這可不是一句能讓人置若罔聞的話。草薙問:「一般都是什麼時候?」
「大多是休息時間。來找古芝君輔導高中數學、物理什麼的,看起來古芝君教得非常好。不過,恐怕不僅僅是那樣,大家都在說由里也許喜歡上了古芝君……啊,這些話請您千萬不要告訴社長。」她在嘴唇前豎起食指,「再見了。」說著便走向辦公樓。
她的身影還沒有徹底消失在辦公樓中,草薙已經跑了起來,他追上離大門數十米之遙的倉坂的女兒。
在環七大街上有一家家庭餐廳。「想喝些什麼?」草薙問倉坂由里奈,對方回答什麼都可以。他點了自助式飲料,但由里奈看起來並沒有自己起身去取飲料的意思。沒辦法,草薙只好拿了一杯咖啡放在她的面前。「謝謝。」她輕聲細語地道謝,卻一直安安靜靜地低著頭,視那杯咖啡為無物。
可能並不是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