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七回 陸嗣源黑夜剪徑遇父 地頭蛇暗潛覓銀露跡

跟著這破空之聲,又發出一聲,院中高處突然有了燈光。就在黑砂掌繞著前進,時時躲避的地方,出現了兩條人影。楊玉虎到此心中發慌,忙回手要抽劍,又低叫:「四叔,您瞧這邊!」黑砂掌笑道:「小子,你再看那邊,你再看那面。小子,你知道咱們落入重圍了么?」楊玉虎後悔不迭,心想:「這該應敵,否則就該撤步。」

再看黑砂掌陸錦標滿不介意,反倒摘下小包袱,找出長衫來;把兵刃也解下,交給楊玉虎;並催楊玉虎斂劍入鞘。兩人在平地上鼓搗,但聞院中破空之聲,連發響箭。跟著挑出燈竿,從角落裡前後走出十幾個,遠遠把二人圍住,可是這些人全不出聲。

轉眼間,聽見一片關門開門聲,又有三四人出來,奔到黑砂掌面前,相隔數丈。黑砂掌急急遞話。來人也喝問了幾句話。楊玉虎聽不懂。那三四個人互相說了幾句話,便出來一人,奔回直通內院的門口,仍把門掩上。黑砂掌居然跟那包圍他的三人閑扯,問這個,問那個。三個人態度傲兀,不愛答理。

旋聽見開門聲,從門中透出明煌煌的燈光,數人持提燈,一人空手走出來,叫道:「是鷹游嶺的陸四爺么?」黑砂掌向對面三人說:「您聽,准沒錯,這不是蒙人的事。……來的可是潘青山潘大哥么?」

燈光先到,陸、楊二人全形畢現。出來的那人趕行數步,與黑砂掌拉手,大笑道:「我想準是你,不料果然,咱們哥們老沒見了,請裡面坐吧。這一位青年是您什麼人?穿短打,帶兵刃,很精神哪。」黑砂掌道:「是小徒,喂,過來見過你潘大叔。」楊玉虎不摸頭腦,只得上前作了個揖。

這個潘青山對手下人說:「這是老朋友,你們哥幾個照應著點。」語中意味似乎不好,楊玉虎也聽出來了。潘青山竟把黑砂掌二人讓到內堂。內堂明燈輝煌,不似偷窺時那麼黑了,院子內外也都掛著燈。

賓主坐定,獻茶寒暄,楊玉虎也被讓坐在側首。這時候在燈光下,相形之間,眾人全是長衫,獨他一身短打。黑砂掌盯他一眼,沖他一笑,又一摸臉巴;楊玉虎自知鑄了大錯,搭訕著也笑了。潘青山笑道:「好么,陸四爺,哥們多年沒見,一見就來這個。你們師徒二人擠眼歪嘴,這玩什麼把戲?要算計我么?我這裡近幾年一不犯法,二不做案。任憑什麼人,白天黑夜都可以來。」

潘青山說著站起身,走到外面,向手下人吩咐了幾句話。未容黑砂掌自行辯解,外面就蜂擁進十幾個人。

黑砂掌很乖覺,立刻知道潘青山的用意,忙站起來,向眾人一揖到地,連連說道:「小弟我該打該罰,實在對不住眾位。眾位想必是今晚上值夜班的。我本無意偷來訪友,只因我這小徒不知天多高,地多厚,是我要警誡警誡他。教他在前頭走,我在後面跟,好讓他明白明白世面的艱難;別自覺不錯似的,來到外面,一步也走不開。可是這一來,我把小徒警誡了,未免教眾位面子上下不去。我再給眾老哥賠個禮!」作了一揖,又作了一個羅圈揖。

潘青山立刻大笑道:「好個陸四爺,真夠老辣的。我的意思跟您正好一樣,他們十幾個人也是自覺不錯似的。晚上值班,大大咧咧,總以為就是一隻鳥、一條狗,也鑽不進來。現在,哪知陸四爺帶著徒弟,直走進院里,他們還不知道。我也是教他們認識認識,教他們從此以後,別自以為了不得。」說罷,潘青山命眾人向黑砂掌謝謝「指教」之德,這才揮手命眾退去。黑砂掌又一捫臉,說道:「我這臉是橡皮的,倒不怕相好的暗損我。」說著縱聲大笑。

兩個老朋友全都軒然大笑,其實鉤心鬥角,暗挑起節骨眼。亂過一陣,黑砂掌命楊玉虎上前拜見主人,說道:「徒弟過來,這是你潘叔父。」

楊玉虎連忙施禮,被主人攔住。他暗端詳此人,身材高大,滿腮虯髯,臉比黑砂掌還黑,腮比黑砂掌還多毛。這人是在楊劉行潛伏的江湖魁首,名叫潘青山。這小村儼如他的城堡一樣。

潘青山對楊玉虎道:「你是陸四爺的高足,真真好極了。你們老師真會教學生,肯下這大苦心。老弟,你將來一定能夠出人頭地,請坐下吧。」潘青山又轉向黑砂掌道:「四哥,你我弟兄不說假話。你黑夜臨門,必非無故,你還有別的事沒有?」

黑砂掌笑道:「你還是當年那樣,砸沙鍋要砸到底。我自然有點事和你商量。第一句話我先問你,你們這裡消停不消停?合字和六扇門有什麼動靜沒有?附近的合字都還有誰?第二句我再問你,你耳朵夠長夠靈,聽見什麼稀罕事沒有?咱們江北一帶,可有眼生的人物竄進來沒有?咱們是老爺們了,你不要裝蒜,老老實實告訴我。」

潘青山道:「這個……你打聽這個,有什麼意思?」黑砂掌道:「自然有點意思,要不然,我還不會半夜砸你的門來呢。」潘青山笑道:「那就請你把來意明說出來。我就一是一,二是二,有問必答。」

黑砂掌把大指一挑道:「老兄弟,有你這麼一說,我索性全告訴你。你可聽見二十萬鹽鏢在范公堤被劫的話么?不幸我有一個朋友,吃了掛落。我不能不替他想一個偷梁換柱的法子,好出脫他,所以我才麻煩你來。你在本地,人傑地靈,你告訴我實信。我還得求你搬人幫忙。」

潘青山還沒聽完,把頭搖成撥浪鼓似的道:「不知道,不知道,我當是什麼事,原來是范公堤劫鏢那一案哪。按說這一案現在都鬧翻了天,可是我也正在納悶。因為劫鏢的是外路人,平空給咱們江北找了麻煩。我也正要掃聽這劫鏢的主兒的實底,只是摸不著一點稜角。」說到這裡,又笑道:「四爺別瞪眼,我不是推心凈,我真不摸頭;不過看在老朋友份上,我可以指示給你一條明路。」

黑砂掌放下面孔,忙道:「潘二爺費心吧。」潘青山把椅子挪了挪,附耳低聲,向黑砂掌說了一番話,然後囑道:「我告訴你了,你可別說是我說的。」黑砂掌眼睛一轉道:「那可不一定,他們要盤問我,我就說潘青山主使我來的。」潘青山道:「好,你沒過橋,就要賣道。說笑是說笑,你陸四爺千萬別給我玩皮子。」

黑砂掌大笑道:「你的話只要可靠,我就不露出你來。你騙了我,回頭再算帳。」隨即站起,外窺夜色道:「我這就告辭。我們再見!」

潘青山立刻吩咐手下人,挑燈引路,仍有人跑出去,現搭木橋。黑砂掌攜楊玉虎,走出村外。潘青山直送到橋邊,這才告別。

黑砂掌和楊玉虎急急趨至大路,然後回望小村,似乎無人跟綴,這才吁了一口氣,數說楊玉虎:「你這小子,害得我弄巧成拙,本想暗探,弄成明訪。完了,我們快回去吧。」楊玉虎含愧支吾說:「這都怨四叔不先明白告訴我。」

兩人且說且走,穿入叢林。黑砂掌還是抱怨楊玉虎。楊玉虎賠笑認錯,道:「好在沒耽誤事,您跟這位潘爺又是老朋友,也沒得罪人。」黑砂掌咄道:「怎麼沒耽誤事?」楊玉虎道:「剛才潘爺跟您咬了回耳朵,您連連說好,您不是得著好消息了。咱們沒白來,您還瞞著我做什麼?」黑砂掌失笑道:「他那是裝模作樣,跟我瞎扯;他什麼也沒告訴我,送空頭人情罷了。你這孩子簡直假機靈!」

且說且行,將次穿出林外,突然聽見隔林那邊,遠遠有奔逐毆鬥之聲,又聽一人喊道:「看鏢!」黑砂掌和楊玉虎不禁愕然,一齊止步。

黑砂掌和楊玉虎倚林側耳,確是隔林出了爭鬥。時當午夜,非盜案,即兇殺,忙繞過林去,尋看究竟。林那邊竟是四五個人影,追趕一個孤行客。這孤行客也似行家,且斗且奪路狂奔,正向林這邊逃來。背後那四個人分散開急追。有兩個人斜趨叢林,要剪斷逃人的去路;其餘兩個人仍在背後綴。這斜堵的兩人,內中有一個腳程很快,居然斜趨疾馳,先一步趕到林路。

那奔逃的孤行客形勢危急,在背後的追者也已趕到,似乎一揚手,發出一支暗器。黑影中,只見那逃人側身一閃,還想旁竄,卻已來不及,頓時被後邊的人趕上。那後來人往前一探,金刃劈風,照身後便砍。孤行客又急急一閃身,亮出兵刃來,前堵的第二人又到,登時又把孤行客圍在核心。刀兵亂響,人影亂竄,又苦鬥起來。

追兵似乎定要捉拿孤行客,只抽出三人來包圍;那先奔到林邊的追兵竟不過去截斗,依然橫刃當林,看意思是唯恐逃者穿林而走。逃者依然且戰且走,可是迤邐而斗;好像力盡技拙,已然走不脫了。

當此時,楊玉虎在暗影中看了個大概,忙低問黑砂掌:「這是怎麼回事?可是剪徑的賊,竟拿孤行客么?」黑砂掌道:「別言語,你等我調侃問問他們。」

黑砂掌往前湊,正要調侃,楊玉虎看出逃者勢力孤危,恨不得立即奔出去相救。黑砂掌往前湊,他也慌不迭地往前湊。頓時弄得路邊草「簌簌」地一響,那持刀阻林的追兵立即覺察,突然一回身,沒看見楊玉虎,恰與黑砂掌,面面相對。

黑砂掌把手一舉,剛叫了一聲:「合字。」這追兵陡然一揚手,打出暗器。黑砂掌猝出意外,急急閃身,登時大怒,罵了一聲:「混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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