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三回 洪澤湖薛兆二番創業 紅鬍子懷舊智尋故劍

(葉批:由此截江斷流,轉入紅鬍子小傳。然全書已近尾聲,橫生巨枝,殊無必要!)

這紅鬍子薛兆起初本是綠林人物,是川寇羅思才的舊部,專在川邊打劫出塞的行商。等到清兵征討金川時,大經略張廣泗招降土冠,以做嚮導,羅思才就率部歸順清營。大經略札委招降的參將杜鈞聲為翼長,把匪部編為三營;又將鄉勇兩營撥入,就派羅思才為五營統領。那撥人的鄉勇,由兩個精幹的營官率領,明為羅思才部屬,暗中實是監視人。

大小金川之戰,清兵苦戰奪攻碉堡,始勝後敗;大經略也革職拿問,主帥換了別人,那杜鈞聲也被降調。只有羅思才這三營匪部,新換翼長,調上前線,經過一場苦戰,傷亡了一多半;羅思才折了一隻胳膊,到底把敵兵打退,攻戰了險要之地。他們不明白當時的兵制,自覺建立奇功,盼望厚賞。等到事定之後,大官封爵,小官晉級,群卒也想高升一步;哪知忽然傳說官家要裁汰老弱,遣兵歸農。

那時候,紅鬍子薛兆正在壯年,已有五品軍功,率領著一百多人。他眼光很銳,在同夥中已露頭角,頗得羅思才的倚重。等羅思才衝鋒受傷,失去一臂;薛兆竟捨生忘死,把羅思才救回。羅思才既落殘廢,在官場已站不住腳;薛兆剛聽見裁兵的謠傳,就跟羅統帶私下商量:「我們不如早走一步吧。現在旗營、綠營、鄉勇,聚了這些兵,朝廷的兵制有定額。我看鄉勇到底必不免一裁,就是改編成綠營,也得編遣一下;我們又跟團練不同。以小弟之見,莫如趁機會,人人還在盼望升官發財,我們就急流勇退,另想辦法。」

羅思才還有些疑惑,經薛兆反覆譬說,方才歇了陞官的心。兩人各遞稟「挂號」(清兵以挂號為請短假,以告退為請長假),一個說覓地療傷,一個說回籍葬母。稟帖遞上去,立刻批准了。兩人向舊屬話別,略示愁意,竟遠走高飛了。

果然不久,廷諭寄到,頒賞裁兵。這些游勇身無一技之長,遊手好閒已慣,既不能拿恩賞做資本當小販,又不能回鄉扛鋤耙。各領到半年恩賞,竟隨手賭光花凈,又變成空手人了。這些人免不得口出怨言,呼朋引類,重入山林。結果,在大戰之後,游勇滋變,又鬧起匪氛。官府重費了一番討伐,很有些老軍伍沒得好結果。那倖免剿誅的,就是不變為賭棍,也必變為混混,總而言之,全難落好。

紅鬍子薛兆早看到這一步,不但自己脫出,還把老大哥牽引出來;事後把個羅思才佩服得五體投地,十分感激。羅思才身落殘疾,無事可做;幸而他埋藏了許多財寶,等到事定,掘挖出來,要分給薛兆一半。薛兆不肯受,兩人就合夥做起買賣來。不過兩個人全是拿刀槍的手,乍改商販,當然失敗;營運數年,兩人又變成窮光棍了。窮極無聊,兩人又打算重整舊業,可是早又混傷了心。恰巧此時有大商販,由內地運貨,往西南雲貴走;為防備路劫,就邀請鏢客護行,也有的常年養著護貨的打手。這羅思才和薛兆既弄得兩手空空,不得已,就干起這種行業。

二人專持武技,護送行販,由兩湖護送到雲貴。再帶雲貴土貨到兩湖,往返貿易,大獲其利。二人心中生氣,人家就幹得好,自己就辦不成;替人出力,人家就發財;自己親自辦,就要虧本。卻不知他二人大手大腳,又不懂商情,如何能賺錢?可是財東見二人很盡心力,也就多分給他二人股份,也給他們代辦一點貨。積少成多,兩人又富裕了,兩人便想起娶老婆來。這一娶老婆,兩人十多年的交情竟致破裂。

折臂羅思才,聲望大,認識人多;薛兆的武功好、智力高,兩人相濟相成,才有今日。既娶賢妻,女人家不免要看這兩位密友到底誰倚靠誰。比較之下,各覺自己男人吃虧。女人家不免在耳畔嘀咕,兩人交情眼看要破裂;突然又出一件事故,事情驟變。折臂羅思才年將望五,又有殘廢;娶妻年輕,就未免懷疑多妒,怕戴綠頭巾。偏偏他這位太太卻放誕自喜。忽然因一件事情他犯了疑,他天天記掛著捉姦;又嫌丟人,又恐靠不住;因此在事先,也沒有告訴薛兆,獨自一個人暗暗鼓搗,把真情瞞了個嚴實。

紅鬍子薛兆這人年紀輕,眼力准,倒不怕烏龜。這天晚間,紅鬍子薛兆與他妻子已在床上睡了,突然聽見彈窗之聲。江湖上的人耳音很強,立刻坐起,側耳再聽,竟是老大哥羅思才發出的暗號。薛兆十分詫異,暗想自從入伍,久脫賊皮,舊案決不會重提。那麼羅思才夜來叩門,有何急事?忍不住問道:「是大哥么?」外面答道:「是我,你快開門。」問道:「什麼事?」答道:「你快開門吧。」

薛兆披衣急起,他的妻子也驚醒了,欠身問道:「你做啥?」薛兆斥道:「別言語!大哥來找我,一定有事,你快起來。」薛兆起來開門,把羅思才迎入。挑亮燈光,看出羅思才面色慘黃,眉橫殺氣。這瞞不過行家,他已經殺了人,臉上有凶氣籠罩,衣上左半身沾有血跡;他手中還提著一把刀,血槽依然有血。薛兆大駭,忙問:「大哥,你怎麼了?」羅思才頓足道:「我把她殺了!」薛兆摸不著頭腦,問道:「你把誰殺了?」答道:「我把他倆。」問道:「誰倆?」頓足道:「我的內人和她爹。」薛兆道:「喲哎……為什麼?」羅思才道:「你快收拾跟我走!」薛兆仍要叩問真象,又讓客就坐;羅思才哪裡坐得下來,只在屋中轉磨。薛兆之妻已然披衣起來,聽見了這事,嚇得藏在屋中,沒敢露面。薛兆強把羅思才按在椅子上,一疊聲問道:「你到底為什麼殺她父女倆?」

羅思才道:「你你你別問了,回頭我告訴你。我說的是現在,兩個死人屍首應該怎麼辦?老弟,你得幫我一把,把這兩個屍首先埋了再說。」

薛兆連忙進屋穿襪,薛兆之妻就下死力攔住他,不教他走。說:「你怎麼替兇手埋屍呢?」薛兆瞪眼說道:「你不用管!」薛兆竟跟羅思才來到羅寓,果然血淋淋兩具沒頭屍,橫陳在內屋慘淡燈光之下,屋裡院內都是血;羅思才這才說來誤殺之故。

這一事乃是羅思才誤捉姦,把他的妻子和岳父,當做夜半幽會的姦夫淫婦殺了。可是這也事出有因,羅妻之父本窮,才肯把自己嬌滴滴的女兒嫁給一個年逾四旬的營棍子,外鄉折臂漢。這老叟起初常來借貸,來得太勤,招得羅思才不悅;羅犯起了江湖脾氣,大罵老丈人,不準再進門。這個老人性又好賭,每逢沒辦法,還是不斷來找女兒。既不敢明來,就偷偷摸摸地來求幫助;這便引起跟他年紀差不到七歲的嬌客生疑含妒。羅思才性情大暴,當然既敢罵岳父,當然對他妻也數落一頓。究竟老夫少妻,他還很疼愛這個少婦。可是中年娶妻,對太太百般溺愛,單只怕一樣,就是當烏龜。自罵丈人之後,又過了數月,羅思才見傢具時有遺失,牆隅有人腳印。他留心暗察,冷言詢妻;見他妻變顏變色,似乎可疑。他就不動聲色暗打主意。

不幸這一天,羅思才佯做外出,夜間暗地回來,在寓所附近潛察暗伺。一連數日,曾見他妻出去串門子,他恨得切齒。又一次,見有一人在他門口路過,仰望門楣,他又恨得牙根痛。到了出事這一夜,他眼見有一個人穿一身短衣,低頭掩面在門口一巡,走到牆隅,似要跳牆而入,羅思才氣得雙眸冒火。

旋見這短衣人居然在牆根鼓搗一回,竟然攀牆而入;「咕冬」一聲,跳進羅寓。羅思才立刻跟蹤,在房頂一探身,一俯腰,眼見這短衣人奔他卧室的房門去了,耳聽他妻在屋中有聲,眼見屋門響。

羅思才怒火萬丈,立刻抖手一鏢,把短衣人打倒,立即割頭;然後持刀踢門,如一陣狂風,撲入內屋。她妻已聽見外面有動靜,半赤著身子,正在下床。她似已揣知她那沒出息的父親暗借之不足了,又來暗偷了。她就嘆了一口氣,把私房摸了一把,正要下床。不料一陣驚風撲入,連看都沒看清,被一把匕首刺著要害,當時便已殞命,血淋淋倒在地上。羅思才手辣刀速,把這個不幸的女人糊裡糊塗殺了,割下頭來,就把男屍舁入院內;又把男女兩顆頭拴在一處。他還想捉姦要雙,到官自首。

他提著人頭,第一,先要認認這姦夫是誰。他記得他妻常到對門鄰家串門。對門鄰家有個年輕小子似乎不地道,直眉瞪眼總喜看女人,管他妻叫嬸子,可是兩眼卻直勾勾地看他妻的腳;他的妻似乎不介意,居然似乎願意聽。羅思才心想,這爬牆的男子定是這人。他就點著燈,就燈光一照,這才曉得不對。這顆男人頭分明有須,乃是個老頭,不是那混賬小子。羅思才詫異之下,再低頭細看,鬚髮血液模糊之下,這有須人頭乃是他的岳丈;女人的頭當然是他的妻。他這才大吃一驚,失聲一叫;他這才知道誤捉姦了,太也莽痴了。可是人死不能復生!

羅思才是強盜出身,殺人不眨眼。但是他殺人越貨,出征戳敵,死多少人,他一點不動心。如今冤殺了同衾妻子,他立刻渾身顫抖,受著良心的懲治;他害怕起來,糊塗起來。他竟丟下人頭,往外面跑,連屋中燈都未熄滅。一口氣跑到街上,受涼風一吹,神智稍微清爽,他就一直找了薛兆來。他如今一籌莫展。

羅思才嗒然若喪,把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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