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回 抵隙搗虛金蟬驚脫殼 捕風捉影白刃誤相加

喬茂像鬼趕似的進了房,暗恨閔、周二人不該任意出去,更恨魏廉不該借屎遁溜了,連一個仗膽的人也沒有。他心想:「只剩下自己一個,萬一這兩人半夜來動我的手,可怎麼好?」

喬茂提心弔膽,背燈亮坐在屋隅,睡也不敢睡,溜又不好溜。試向外面一探頭,那兩壯漢守著一壺茶,還在院中乘涼呢!喬茂自知落在人家掌握中了,心想:「難道他們半夜真來暗害我,還是綁架我?」又想:「跑是跑不開,我會跑,人家就會綴;還是在店中穩當一點,除非這裡是賊店。」

九股煙喬茂為自衛之計,把兵刃暗摸在手下,挑燈而坐,眼睛看著門窗。忽又想不對,忙把燈撥得小小的,身子藏在暗影里;似坐困愁城,挨過一刻又一刻。忽然外面有一陣腳步聲和說話聲,喬茂深吁了一口氣,如釋重負;聽出這是紫旋風閔成梁、鐵矛周季龍兩個人回來了。他忙把燈撥亮,站起來迎過去,向二人招呼了一聲,又偷眼向那兩個壯漢瞥了一眼。那兩個壯漢並不在意,還在乘涼閑談。

閔、周二人進了房間,率爾問道:「喬師傅沒睡,魏老弟呢?」

喬茂忙向兩人施一眼色,悄悄用手一指院中。閔、周問道:「什麼事?」順著喬茂的手往外看,看到乘涼的人,閔、周二人立刻注意。果然這兩個納涼的人體格精強,不同尋常;又看喬茂臉上的神色不寧。二人納悶,便又重問了一句:「什麼事?」又問魏廉上哪裡去了。

喬茂悻悻的說:「誰知道他哪裡去了!他說是上茅廁,你們二位剛走,他就溜了。你們三位都走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可就遇上……」說到此,把話咽住,低低的問道:「真格的,你們兩位出去這一圈,想必也不錯吧。摸著什麼沒有?」

但是閔成梁、周季龍,卻是白出去一趟,結果只打聽來一點恍惚的消息。兩個人相偕出店,本想繞著李家集一道。只是聽喬茂說過,那個荒堡大概是在高良澗一帶,從這裡尋起,也是白饒,況且又沒有喬茂跟著引道。復又想起,賊巢如果是在高良澗附近,這李家集也算是要道,賊人也許在此伏下底線。

兩人遂假裝查店的官人,把此地幾家小店都走了一遍。問他們:「這裡可有騎馬的一個單身漢投宿沒有?」但是問遍各店,俱都說沒有。旋在一家字型大小叫雙合店的櫃房上,跟一個饒舌的店主打聽;卻問出來,前幾天有幾個騎馬的客人,曾來打尖。打尖的時候,也是不住的向店家問長問短,情形有點可疑。店主又說,這幾個騎紫馬客人好像隔一兩天,就上李家集一趟,卻不一準住在哪個店;很眼生,自說是跑驛報的,到底也不知是不是。閔、周又問:「附近有匪警沒有?」回答說沒有。

當下二人回來。記得胡孟剛說過,劫鏢的人有幾匹馬都是紫騮駒,雙合店這幾個騎馬的客人,卻是很對景。兩人不由動念,正要回店以後,問問喬茂;不意喬茂神色驚惶,倒先反詰問起二人來。

詰問完了,喬茂這才悄聲的對閔、周兩人說:「你們二位在外面沒有探出什麼來;我在這裡坐等,竟跟賊人的探子朝相了。」遂暗指兩個納涼的人,將適才之事草草說了一遍,道:「這兩個漢子翻來覆去的套問我,問我是干鏢行的不是。他們打聽過你們二位是幹什麼的,剛才出門幹什麼去了?神情語氣傲慢得很。」只有兩個壯漢罵鏢行的話,喬茂吃了啞巴虧,沒好意思學說出來。

閔、周二人向外瞟了一眼道:「這兩個人倒像是走江湖的,不過就憑几句要打聽的話,也難做准。人們就有多嘴的,他們也許瞧出喬師傅像個鏢客,所以要問問。」

喬茂搖頭髮急說道:「不對不對!哪有那麼問人的?他們還說了好些個別的話呢!(宮註:「個別」天津土語「特殊、譏諷」的意思。)他倆簡直繞著彎子拿話擠我,我只沒上他的當就是了。這兩個東西太可疑了,我管保他倆來路不正,我還保管他倆一定是劫鏢的賊人打發來的底線;若看錯了,你把我的眼珠子挖去。二位費神吧,咱們琢磨琢磨怎樣對付吧!要是放走了這兩個點子,不但丟了機會,我敢說我們往前道,可要寸步難行了。」

喬茂的意思,是要把兩個壯漢看住了,就由兩人身上動手。閔成梁、周季龍卻怕喬茂看走了眼,弄出笑話。喬茂自嫌丟人,又不肯把剛才受窘的情形說出來;因此他著實費了好多唇舌,才慫恿動了閔、周二人。二人說:「這麼辦,就依喬師傅,咱們先鰾鰾這兩個小子。」

三個人悄悄商計好,再往院中看時,那兩個客人已經回房了。閔、周只顧談話,一時疏神,竟不知兩客進了哪間店房。九股煙毫不放鬆,身在屋中,兩眼不時外窺;看見這兩個客人走進對面西房第二個房間,遂暗向閔、周一指。

閔、周點頭默喻,溜溜達達出來,假裝小溲,到店院走了一圈,暗暗的將兩個點子的住處,前門後窗俱已看清,這是八號房,和閔、周住的東房十四號遙遙相對,卻是個單間。

紫旋風閔成梁、鐵矛周季龍,向八號房間隔簾張了一眼;只看見兩個客人的背影,正立在燈前,似有所語。周、閔二人更不再看,轉身便回。九股煙忙問:「二位看清了沒有?究竟怎麼樣?」

閔成梁點點頭道:「倒似乎可疑。」他探頭仰望天空道:「這時也不過三更來天,稍微沉一沉,咱們就摸一下子看。周三哥你說怎樣好?」(葉批:以下對白多用江湖唇典行文,味道十足!)周季龍道:「可以摸一摸;但是,要看事做事,別冒失。喬師傅雖說招子夠亮的(眼力明),不會看走了;不過咱們要真動手收拾他們,還得先對一對盤(看看面貌)。」

這時候全店客人什九已入睡鄉;各房間只有三兩處還沒熄燈,院內悄然寂靜下來。喬茂又挨了一刻,低問周、閔二人:「咱們該下手了吧。魏師傅一個人溜出去,頂這時候,怎麼還不回頭?……要不然,你們二位在屋裡等一會,我先把合(巡視)一下,看這兩個點子脫條(睡覺)了沒有。」說罷,喬茂把精神一抖,躡足輕行,掩門屋,向外先向全院一照,內外漆黑,又向西一抬頭,不由愕然,只見八號房燈光依然輝煌。

喬茂道:「唔,怎麼這兩個東西還沒脫條呢?」回頭看了看,屋中的閔、周二人無形中給他壯著膽子。九股煙這才提起一口氣,出房門循牆貼壁,由南面溜到西邊。他先附窗傾耳,八號房內聲息不聞,也沒有話聲,也沒有鼾聲。屋門依然大敞,上垂竹簾,燈亮就從簾縫射出來,在甬道上織起一條條的光線。

喬茂心中納悶,又向四面一瞥,然後一伏腰,一點腳,竄到門畔。猛探頭往裡一張,急急縮回來;暗道:「莫非真輸了眼?要是老合(行家),決不會這麼大意呀?」

這八號房不只燈明門敞,而且屋中一張桌、兩鋪床,兩個壯漢各躺在一鋪上,面向外閉眼睡著了,並且睡得很香。兩個人的面貌,隔簾看得分明。莫說江湖道,就是常出門的人,也不會這麼疏忽。就說是空身漢,天熱沒有行李,不怕丟東西;可也沒有住店房,敞了門睡覺的。難道這兩個東西故意擺這陣勢么?可這又有什麼用呢?暗想著,喬茂又探了探頭,偷覷了一眼。

閔、周二人聽喬茂出去以後,院內一點聲息沒有;兩個人不耐煩,也輕輕探身出來。恰見九股煙在對面房前伸頭打晃,喬茂的影子被隔簾射出來的燈光映照在甬道上,鋪了一條長影。喬茂忽一回頭,看見了閔、周二人,立即將身形一撤,沒入牆根的暗影中。他用彈指傳聲之法,把中指指甲往拇指指甲下一扣,輕輕的連彈了兩聲,是招呼閔、周二人過來。

閔、周二人相視一笑,微訝喬茂這麼老江湖,怎的在窗根下,亂彈起這個來!這扣指傳聲之法,只能掩蓋外行的耳目,道上朋友沒有聽不懂的。喬茂既拿這兩個「點子」當「合子」,怎的又拿「合子」當起「空子」,真也太疏忽了。兩個人忙溜牆根繞過去,喬茂也溜牆根迎上來。三人相會;喬茂一拍兩人的肩頭,一齊蹲下來。喬茂低聲悄語道:「這兩個合子怪得很,你猜他們幹什麼了?他們竟亮著盤兒,全脫條了,這是什麼意思?」閔、周二人詫異說道:「睡了,這可是怪事,等我照一照。」立刻兩人一分,一左一右,縱到那號房間之前。周季龍穴窗一探,閔成梁就隔簾一瞥。倏然的,閔成梁一縮身,向鐵矛周季龍一揮手;高大的身軀一旋轉,提氣輕身,腳尖點地,「颼」的連縱,已竄到自己房間門前,直入屋內。

鐵矛周季龍、九股煙喬茂,料到閔成梁一窺而退,定有所得;兩個人也一先一後,縱身飛竄,輕輕退回來,走到屋內。閔成梁向外面一看,回頭將燈撥小了。喬茂問道:「怎麼樣?」周季龍也問道:「閔賢弟才一過目,立刻抽身,必定確有所見。」閔成梁說道:「喬師傅所斷不差,就請你費心把合著井子里(院內)。」喬茂靠門口一坐,一面往外瞟著,一面聽閔成梁、周季成二人的意見。閔成梁向周季龍說道:「周三哥,可看出這兩個點子的來路么?」周季龍微笑道:「我眼睛拙得很,沒看出什麼來。我只看見他們全暗合著青子(兵刃),一個放在枕頭底下,一個插在右腿上。大概他們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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