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回 夜脫匪窟智運寸釘 路逢女俠恩懷一劍

當天夜晚,臨睡之前,賊人進來,把喬茂拴在木板床上;床上釘著鐵環,繩索的一頭就釘在環子上。到了夜深人靜,喬茂慢慢的轉動,慢慢的仰卧著,倒背雙手,摸那木床,摸著一邊有牆。自己設法將頭挨到牆邊,慢慢蹭自己的臉,漸漸將眼套蹭開一點隙縫。凝神四顧;小屋昏沉沉的,內中並無同囚之人,也無監守之盜。喬茂暗想:「賊人也許在屋外監視著呢,我且不要魯莽。」只在黑影中注目辨視屋中的情形。這小屋好像並非強賊預造的囚牢;只不過是很平常的小屋。在門窗上現裝了一層鐵柱子,一道小門緊緊鎖定,門扇上開著一個小洞,用來傳送飲食。看這局面,必定是匪人用以囚禁肉票的所在。

喬茂曉得陷身於盜窟老窯一定無疑了。若能從此逃出,不但性命保全,鏢銀也便得著下落。喬茂心血沸騰,翻來覆去的想。無奈渾身傷痛,滿胸口被賊人縱一道、橫一道,劃得許多處創傷;更加教賊人塞裝口袋的一番整治,裝車裝船的一番撥弄,又受過生死呼吸的威嚇,早已弄得力盡筋疲。況且賊人知他多少會些功夫,不比尋常肉票,把他捆得很結實;要想褪繩逃去,煞非容易。喬茂試行掙扎了一下,覺得不行;只好躺著歇息,一面籌算脫身之計。

喬茂深恐夜長夢多,或生變故。此刻雖被囚禁,似乎不礙,安知賊人終不殺害自己?一想到此,又不勝焦心起來;仰望屋椽,好生難過。忽聽外面似有賊人經過,嚇得喬茂仍將眼套蹭得蓋著眼皮,慢慢爬回原卧處,假裝睡著。果然聽見鐵窗上,有人拍了一下道:「相好的,老老實實的躺著吧,不要胡思亂想,你還能跑的了么?」

原來九股煙喬茂儘管有一肚子智計,儘管深懂江湖上一切譎詐,終不免當局者迷。當他挨著牆,蹭眼套的時候,只顧著身子用力,便忘了假睡打鼾。睡熟的人呼吸總是重濁,他在屋內一味鼓搗,行家在外面自然聽得出來。這一拍窗鎮唬,又把喬茂嚇了不輕,這一夜竟沒敢再動地方。

當下喬茂一連囚了好幾天,更沒有賊人再來盤問他,也無人提訊他。監視他的人,雖看不見,聽語音知道共有三四個人。每日給他兩頓饅頭鹹菜、一壺涼水,喬茂看監視的人日久生懈,逃走之心復萌;每天夜間,設法磨蹭捆手的繩子。漸漸將繩子快要磨斷,只連著半股兒,便不敢再磨;露出眼角來,算計破門逃走之法。

不意監守的賊雖是笨漢,每隔一兩天,必有頭目前來察看他。喬茂眼被蒙著,他看不見人家,人家卻仔細察看他。這日突被賊人看破,哈哈的一陣狂笑道:「相好的,真有兩下子么!」說罷出去,過了一會回來,便帶來一根生了銹的舊鐵鏈;用手一拍喬茂道:「相好的,戴上這個吧,這個結實。」

賊人把喬茂身上的繩子解開,立刻換上鐵鏈,套在脖頸上,加上一道鎖;這一頭仍舊穿在床頭鐵環子上面。又對喬茂說:「其實這鎖是怕你不長命,才給你戴上的。若說怕你跑,那才不對呢。你瞧瞧,你跑得出去么?外面好幾道卡子呢!這個小屋也怕你沖不出去。我告訴你,你這裡一動門窗,立刻就鈴鐺響了。小夥子,老老實實呆著吧,又有吃的,又有喝的,多好!」說著又奚落了一陣,方才走了。

喬茂嗒然若喪,用手暗摸這段鐵鏈,正把他像鎖狗熊似的,套住了脖頸。這鎖鏈很有幾分斤兩;卻有一節,上鎖之後,就到夜間,也不再捆他了。

九股煙喬茂拖著這鐵鏈子,白天在床上一坐;夜晚聽外面人聲漸寂,便悄悄溜下來,摘去眼套,四面窺探。可惜這鐵鏈子很短,不過六七尺長,被釘在木床上,剛剛容得喬茂能下地解溲。喬茂便如獸圈中的猴兒一樣,一到夜間,就拖著鐵鏈子,東摸摸,西探探,用盡方法,要試將鏈子褪下來。

起初賊人察看得很嚴,喬茂尚不敢妄動。後來賊人頭目隔數日方才進來察看一次。喬茂容他察看以後,便放心大膽的鼓搗起來。無奈這鐵鏈既短,他又沒有折鐵的腕力;用盡伎倆,想把鐵鏈折斷,或將鐵鎖打開,結果是枉費了氣力。

喬茂心想:「只要我尋著一根鐵絲,我便能設法把鎖打開。」但這小小的監房,四壁懸磐,空空的一物無有。喬茂倒是窺見對面牆上,釘著一根大鐵釘子;無奈脖頸鎖著,干看著,湊不過去,也就不能到手。他身上本來倒也有些小刀小鋸等物,又早被賊人洗去了;連腰帶也被解去。這鐵鏈既很笨重,決難弄斷,這鐵鎖簧也很緊固;喬茂兩手空空,無從下手。喬茂也曾試著要將鎖砸開,可是稍有響動,又怕被監守賊人聽出來。在囚牢中,倍覺光陰悠長,喬茂被監禁了十幾天,直好像過了一兩個月似的。

人急計生。這一夜,竟被喬茂翻動竹席,尋著了一段銹釘。喬茂大喜,就試著用這銹釘,夜夜偷挖那鐵鎖;這當然捅不開簧的。喬茂不由自己暗罵自己渾蛋:「鐵鏈、鐵鎖不能設法,還有那鐵環,豈不較易起下來么?」

那鐵鏈本來這一頭拴在喬茂脖頸上,那一頭卻拴在木床的鐵環上。喬茂只想掙開鐵鎖,逃出囚籠;卻忘了抉開鐵環,也可以帶著鐵鏈子逃跑。如今既已想到,立刻精神一振;爬到鐵環子旁邊,用手一摸。這鐵環子本是一個半尺多長的帶環大鐵釘,直釘入木床邊沿之內。喬茂就用這銹釘,慢慢的挖那木床。釘鈍木堅,鼓搗了半夜,才僅僅挖出一點小凹坑。唯恐被賊人窺破,第二天夜間不敢再挖,只躺在炕上打主意。盤算了一會,第三天仍不動手。一日,恰有賊頭進來察看,喬茂容他去後,挨到夜晚,立刻動起手來。

喬茂決定在賊黨頭目下次再來察看之前,要儘力把這鐵環起下來。這一夜喬茂用這銹釘,直忙了一通宵;容到天快亮,方才住手,躺在床上養神。到了次夜,喬茂拚命的挖,拿出了鐵杵磨綉針的耐性,居然兩通夜的工夫,把這半尺多長、銹在木頭中的鐵環釘,挖得能夠搖動了;喬茂兩隻手,卻被那三寸來長的銹釘磨得生疼。這樣不住手的做下去,每逢外面有動靜,便嚇得喬茂立刻住手,躺在床上裝睡。他唯恐功虧一簣時,被賊人撞見;所以一舉一動,格外小心。將那挖碎的木屑都收在手內,細細的揉碎了,撒在床席底下。

到得第五天夜裡,竟被喬茂挖下三四寸深,面積卻很小,以免萬一被人看出。喬茂這才試著用力拔那鐵環,可恨那鐵鏈繞著脖子,很礙事;他又太沒勁,還是拔不出來。

喬茂料想查監的賊頭明後天必到,事情不容再緩。這一夜努力的挖。希望越近,焦灼越甚;便顧不得面積大小,只狠命往下掘去。只這幾天工夫,把那隻銹釘使得光澤如新;那鐵環已漸漸鬆動。

喬茂一面挖,一面提防著鐵鏈,不令它發響。直過了三更以後,喬茂越挖越深,將二指伸入鐵環內,左手扶著環圈,用力往四周一晃,往外一拔,漸漸鬆動,漸漸拔起。更一努力,這半尺多長的環頭長釘,已被他隨手拔將起來。

喬茂微吁了一口氣,心中大喜,忽然又一驚;忙向四面看看,黑洞洞的,似乎並沒有人監防。

喬茂又側耳聽了聽,外面沒有動靜。略微放了心,急急的擦去頭上熱汗,將鐵環釘和鐵鏈子,輕輕托在手中,喬茂隨即脫下小褂,把底襟撕下一片來,撕成數條,結成一根粗繩,當作腰帶,把褲腰先紮緊了。又用短小褂,把六七尺長的鐵鏈子包纏起來。因還有那一頭套著脖頸,只好把鏈子纏在腰部。赤著膊,手按項鏈腰環,慢慢的站起來;腳走輕靈,挨到窗邊;忙側耳細聽,覷目外窺。

外面黑暗暗,一無所睹;遠處聽得風鳴犬吠,近處微聞鼾聲。喬茂用手摸那窗格,微微撼了撼,立刻發出微聲。喬茂不敢再動,急溜下床來,伸一手輕輕推門,試了又試。他本是積年慣竊,挖門開戶,素為拿手。如今雖沒有應手器具,卻是開門扇比拔鐵鏈容易多了;只是那鏈子還有一頭套著脖子,自然不容易使力氣、用手法。

喬茂將門戶摸清,急切沒有工具,立即退回兩步,將盤在腰間的鐵鏈解開,那一頭上的鐵鏈釘,恰好可以利用。忙用小衫墊好鐵鏈,左手托鏈條,右手持環釘,挨著門縫,用力一端,將鏈釘插入門縫;順勢一挑,挑著門閂,試了試,知道已經上鎖。這頭不好設法,還有那頭。喬茂仍循門縫,用環釘抵住了,撬開一道縫;然後俯身蹲下。雙手托定門扇的下方,只輕輕往上一端,立刻被他端下來。又輕輕往下一撤,一扇門已被他托落。手法輕快已極,一點聲音也沒有。

這門扇一落,喬茂早將環釘收回;疾如電光似的,將鐵鏈仍用小衫包住,纏在腰間。那半尺多長的環釘,便倒垂在左胯之旁,好像佩著一把匕首;只可惜脖頸上的鐵鏈仍有點不雅。喬茂輕輕一推門扇,從門縫飛竄出來;已看清這小小牢房,乃是一明兩暗的房舍。明間有一個床鋪,似是監守的賊人的宿處,床頭恰好沒有人。喬茂喜道:「上天保佑!」急搶到堂屋門旁,這門也是倒鎖著。

這時候,天將四鼓,已非奪路逃亡之時。但喬茂好容易掙出牢籠,如今是有進無退,有去無留!且顧不得一切顧忌,九股煙喬茂疾將堂屋門撬開。也就是剛把門扇端下來,猛聽「啪」的一聲響;喬茂正蹲在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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