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回 探虎口劫質突重圍 聞馬嘶窺垣得一線

鏢師楚占熊、沈明誼,被圍在老龍口墳園盜窟,正在危急;忽從黑影中竄出一人,只一舉手間,女賊粉夜叉掌中的白蠟杆子,騰地飛掠出兩三丈。粉夜叉「喲」了一聲,幾乎跌倒。赤面虎大吃一驚,慌不迭的縱身飛奔過來,橫遮在粉夜叉面前,抖白蠟杆子,便要進步急攻。只聽對面那人朗然發言:「范舵主且慢動手,請聽我一言!」

赤面虎範金魁愕然住手,緊緊封住門戶,燈光影里,注視來人。只見來人身高五尺四五,穿一身藍綢短裝,並非夜行衣靠;頭上青絹包頭,身後斜背一口利劍,從右肩頭左肋下,抄過來兩股絨繩,在胸前勒成蝴蝶扣,劍把雙飄杏黃燈籠穗;腰勒緊帶,足登雲履,白布高腰襪子,高打護膝;兩手虛抱,丁字步昂然站在人前。辨面貌,長頰闊目,面色豐腴,長須蒼然,兩眼炯炯有神,眉宇間英氣凜凜;只額上微起橫波,顯見得風塵跋涉,歲月侵尋,老已將至。(葉批:借人物眼睛初窺俞劍平之廬山真面目。)

赤面虎看罷,正待開言喝問;背後的粉夜叉馬三娘已然亮出飛抓,搶到面前,怒罵道:「你這老殺才,冷不防的給我一下子,想必也是鏢行走狗,不要躲,且吃老娘一抓!」粉夜叉剛抖飛抓索戰,只見來人雙眸一閃,全身挺然不動,微微側首,突然舉手道:「這位定是范舵主。我十二金錢俞劍平,久仰威名,今日特來拜見。這位娘子,想是……」說到這裡,戛然住口。

赤面虎、粉夜叉一聽這「十二金錢」四字,不禁側步,暗道:「久聞江寧鏢客十二金錢俞三勝,是江南武林中第一能手,原來就是此人?」夫妻倆不由上眼下眼,打量來人的神色。果然此人氣宇沉穆,精神矍鑠,似非等閑。粉夜叉被他迎面一截,立刻將白蠟杆子脫手,更深深領略到此老膂力異常。

粉夜叉看著赤面虎。赤面虎眉頭一皺,微微搖頭,道:「原來是俞老鏢頭!俞老鏢頭夤夜來此,有何貴幹?莫非是來幫助那姓楚的、姓沈的,特來到此探山的么?」十二金錢俞劍平歉然抱拳道:「范舵主,在下浪跡風塵,借鏢行糊口,全仗江湖上綠林中朋友幫忙,豈敢無故前來打攪。在下正為楚占熊、沈明誼兩位鏢頭,訪查鏢銀,偶因不慎,得罪了范舵主。在下特地趕來,為兩家排難解紛。奉請范舵主,通知部下,暫且收兵罷戰,聽在下一言。」

此時楚占熊已立在俞劍平的身旁。那沈明誼在西邊矮屋上,教幾個人圍攻,被迫也已跳到平地,正自苦鬥不休。這時又從黑影中竄出一個人來,衝到核心;舞動手中鑌鐵短矛,仗著一股賓士銳氣,與沈明誼聯合起來,將幾個包圍的人,殺得落花流水。這個人便是鐵槍趙化龍的師弟,鐵矛周季龍。

原來周季龍趕回鹽城,邀到十二金錢俞劍平,立刻策馬奔赴柴家集。到預定的客棧內,見著鏢行夥計,才曉得楚、沈二人,偕往老龍口拜山訪鏢,言語失和。楚、沈二人現已乘夜潛去探山。俞劍平唯恐二人有失,急與周季龍,一口氣追到老龍口,只比楚、沈晚了一個更次。俞劍平、周季龍施展夜行術,闖進了赤面虎所布的卡子;顧不得從容探道,只好先捉住一個巡夜嘍兵,威嚇他說出實話。然後俞劍平點了他的啞穴,將他縛在草叢中,便和周季龍,從墳園側面襲入。周季龍巡風,俞劍平探道;看清這墳園形勢,立刻竄上一座望台。恰有四個守夜的人在內把守。

俞劍平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把四人點倒,逐個訊問了一遍;才知赤面虎並沒有劫取二十萬鏢銀,那巡夜嘍兵的話並非虛假。俞劍平再三詰問:「十幾天前,你們范舵主到何處做案去了?」嘍卒說:「是在水路上,劫了一票貨船。」俞劍平嗒然失望,將望台上的嘍兵也捆了。知會周季龍,一面尋找楚、沈二人,一面窺探赤面虎窯藏財貨的地點。楚、沈二人初進山時所見的黑影,正是俞劍平。

隨後,楚、沈二人與群賊交手,周季龍便要下去相助。俞劍平搖手止住,悄說:「我們趁此機會,可到各方查訪一下。」查訪一過,果然不見有任何鏢馱形跡。

此時楚、沈二鏢師勢漸不敵,俞劍平教周季龍去接應楚占熊。周季龍一看,楚占熊是和一個女人交手;周季龍心中不願,打贏了並不露臉,打敗了卻真丟人。周季龍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搖手說道:「這個女人,我可對付不過,是有名的母夜叉,還是老前輩來吧。」口中說著,早一抹身竄開,竟奔沈明誼那邊去了。

俞劍平不禁失笑,暗道:「他倒很滑!」無可奈何,只好潛蹤過來,卻又觀望。後見楚占熊被粉夜叉夫妻,纏繞得險急;俞劍平趕緊出面,赤手空拳只一招,便將粉夜叉的白蠟桿磕飛。既和赤面虎見面對談,俞劍平溫文盡禮,用手一指沈明誼那邊道:「范舵主,且請吩咐部下停斗。」又招呼沈明誼、周季龍道:「二位鏢頭,快快住手!」

赤面虎皺眉想了想,先招呼手下人住手,且在周圍遠遠的盯住。赤面虎眼望著粉夜叉。粉夜叉提著飛抓,眼瞪著十二金錢俞劍平,一言不發。赤面虎道:「俞鏢頭,我久仰你的威名。我在此地開山立櫃,與你貴鏢行,素無過節。這姓楚的、姓沈的,竟來打攪,我們不能不動手。俞鏢頭,勸你請回吧!這事是他們登門尋找,並非我姓范的無禮。」

俞劍平一捋長髯道:「范舵主,你不知真情,自然怪他們無端前來;但是他們自有他們的苦衷。我已聽說他們依禮拜山,和貴窯秦舵主有過交代。」說到此,轉顧楚占熊、沈明誼道:「楚、沈二位鏢頭,我已訪明,失去的鏢銀不在此地。二位何故與他們失和?」

楚、沈二人愕然道:「鏢銀不在此處么?俞大哥,怎麼曉得鏢銀不在此地,可是已訪著下落么?他們明明在十幾天前做過案,我們好好拜山,他們百般支吾,還要截殺我們。」俞劍平道:「那只是言語誤會,得了便了吧!」又對範金魁抱拳道:「這兩位朋友,委實因擔得沉重過大,情急找鏢,擾及貴窯,事出兩誤。還請范舵主放寬一步,看我薄面,從此一笑解紛,我們改日再來專誠賠禮。」

範金魁聽了,沉吟不語;暗想:「十二金錢俞劍平並非好惹的人,他們既來探山,恐怕來的不止這幾個人;我何不做個順水人情,徑放他們回去?」正自思量,彭森林插言道:「我們人受了傷,難道竟讓他好好走了不成?」粉夜叉也在旁睃著一雙俏眼,含嗔不語。

範金魁心內難堪,委決不下。忽然抬頭,見南面望樓上,掛出紅綠藍三色燈籠來。範金魁心下明白,遂截然說道:「俞老鏢頭的話,自當遵命。無奈事情僵到這裡,我們好幾個人都受了傷。我若任聽楚、沈二人出去,本窯必笑我怯懦不義,我將何以用眾?況且兩人在我們這裡攪了半夜,一旦傳出去,綠林道上必然小瞧我范某;說我赤面虎原來是紙老虎,居然容鏢行來去自如,成了無能之輩;可是俞老鏢頭既然說了,我若拒絕,又顯得我姓范的不通人情……」

俞劍平靜靜聽著,心知這範金魁想找場面,忙說道:「這個容易,我必教範舵主過得去。附近想有武林朋友,我可以邀來陪話……」

赤面虎搖頭不答,忽然揚眉道:「這樣辦吧,請你轉告二人,把兵刃給我留下;我自然放他二人,決不動他一毫一毛。」俞劍平未及還言,楚占熊早已大怒,左手抱雙刀,右手將脖頸一拍道:「你們要想留下我的雙刀,卻也容易,請你先把我頸上的人頭砍去。」

彭森林怒跳如雷道:「留下頭又算什麼!范大哥,咱哥們可不能白栽!大哥請看,望樓上燈籠已經挑起來了,休要放走了他們一個。」金繼亮也說道:「秦二哥傷勢很重,他囑咐大哥,務必給他出口氣。我們龍潭虎穴一樣的寨子,一任他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太不成話了。」範金魁還在猶豫,彭森林搶一步道:「姓俞的,久仰你十二金錢威名蓋世,何不留一手給我們看看?」

俞劍平雙眉一挑,面橫殺氣,卻又按捺下去道:「在下不過浪得虛名,豈敢在諸位面前逞能!這位既然說出,我也不好拒絕。」雙目一側,早瞥見南面望樓上,挑出三色燈光。俞劍平墊步前躥,相隔數丈,倏即立定,左手一指,右手揚了三揚。黑影中但聽破空之聲,望樓上「撲」的一聲響,三燈齊滅;驀地樓上一聲驚叫,倏地又挑出三盞燈來。

赤面虎範金魁吃了一驚,粉夜叉忿然發話:「我說我們可不怕這一套,誰要放走了人,我可跟他算帳!」

俞劍平轉身回來,眼望範金魁道:「獻醜,獻醜!家有萬貫,主事一人。范舵主究竟如何,就請一言而決。」範金魁道:「留下兵刃,我就放走人。」

俞劍平怫然變色,冷言發話:「這就難了,恕我難以應命!我這裡卻有一把劍,我願奉上。」回身連鞘抽出,雙手託過來,劍長三尺八寸,綠鯊鞘,金什件,是一口利刃。範金魁一撤步,方要開口;彭森林搶過來,伸手便接道:「拿過來……」一言未了,「哎呀」一聲,身子忽然一栽,範金魁急探身托住;彭森林順勢往地下溜去,竟被點了軟麻穴。俞劍平上前伸掌,照定彭森林「氣俞穴」,推了推,然後峭然道:「這位朋友且慢,這劍只能由范舵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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