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太陽已完全西下,時間也超過晚上六點,七點的期限已經近了。學校周圍儘是不尋常的喧擾聲。為了不刺激嫌犯,警方並未使用探照燈之類的東西,整棟新校舍只有三年D班那間教室,隔著窗帘縫隙泄出光亮,其他部分全是暗的,相較之下非常醒目。在警方要求下,媒體的採訪用直升機數量雖然一度變少,但不知為什麼,目前似乎又多了起來,再度在空中喧嚷。所有直升機應該都沒有打燈,只以高感度攝影機持續拍攝現場,所以只看得到直升機的尾燈與機影。這些尾燈包圍住整棟新校舍,輝映出一輪光亮。當然,這是從地面看到的景象;若是從空中鳥瞰,明暗間的落差想必更顯著。

學生家屬一一現身,把籌措來的兩千萬元放在包包里。在完全隔絕媒體採訪的嚴密保護下,他們坐著各轄區縣警的巡邏車前來,在警方引導下,魚貫進入舊校舍旁邊的體育館。很可惜的是,警方先向接到嫌犯來電的入內島詢問,確認過關於贖金的詳細要求,詳細討論後,不得不遺憾地決定,不在用於支付贖金的紙鈔編號上變花樣。有鑒於嫌犯的高度智慧以及這次行動的危險性,實在不宜過度冒險。警方再度嘗到極度的挫敗。

天色變暗後,由警方內部七名射擊高手組成的特別狙擊部隊,在弦間的指揮下各就各位。其中有六人是從機動隊員、其他特警班及SAT挑選出來,第七人則是特警一班的黑田直道。所有成員都以整齊的黑色制服包住全身,全副武裝,監視著三年D班。這次的狀況可以算是空前的危機。但即便如此,下令強攻,也就是下令射殺嫌犯的可能性,依然非常低。已經有好幾人遇害了,不過上面也只是罵聲「怎麼這麼無能」,就沒有下文。只要射殺令不出,狙擊手就只能瞄準嫌犯非要害的地方打。要這樣做,就必須配合突擊部隊一起攻擊。先以狙擊手封住嫌犯的行動,再抓住極短暫的機會,一口氣以人數優勢衝進教室……不過以這次事件來說,在拿捏衝進教室的時機時,有必要採取更慎重的態度,因為嫌犯很可能在教室里設置了爆炸物。只要稍微射偏,嫌犯可能拖著所有人質同歸於盡。如果是這樣,直接瞄準嫌犯的要害不是比較好嗎?不,現階段原則上還是只能留嫌犯活口……這是上面的指示。這種矛盾與兩難,對警方的機動性尤其造成干擾,讓他們只能在現場一直拖延,最後變成不治的癌症。更重要的是,到目前為止,對於嫌犯的樣子,警方只隔著窗帘縫隙看過兩次而已,而且每次都只有幾秒的時間。行事謹慎的嫌犯,下次還會出現這樣的動作嗎?如果會,又會是什麼時候呢?

特別狙擊部隊的七人之中,有兩人在舊校舍的三樓走廊,同棟樓的二樓走廊也有兩人。另有兩人守在連結兩棟校舍的二樓通道,黑田則待在通往新校舍三樓走廊的樓梯。不管怎麼分配,目前都還只是個形式而已。「行動」的指令,要等迫在眉睫的時候才會下達。不過到底要如何判斷是不是已經「迫在眉睫」,這就不知道了。

為了預防突髮狀況發生而影響情勢,從各縣市警局與警視廳的SAT挑選出先發部隊二十人,一半安排在舊校舍二樓的基地處,另一半則在新校舍的樓梯悄悄待命。由於有直升機空拍,所以不能跑到屋頂上,以免被嫌犯發現。至於其他SAT成員,目前應該是在另一個與三年D班教室情境相同的地方,進行各種可能的模擬,反覆演練如何以不同的作戰方式,衝進去救出人質。

弦間把特別對策總部關於贖金支付的指示轉達給大家。現場的緊張程度急速上升。

在充當基地的教職員辦公室隔壁,弦間正從大平那兒聽取持續從各處傳回來的嫌犯情報,兩個人沙盤推演各種可能性。

從有限時間內清查到的結果來看,找不到嫌犯與手槍、生存刀,或(最糟的狀況下)爆炸物之間,有什麼可能的關聯。大平左思右想,向弦間說道:

「實在不能理解。警方搜索嫌犯住處,用盡了各種可能方法,卻還是無法查出她到底如何弄到那些東西。」

「唔。」

「這麼縝密的計畫,很難相信是她一人策划出來的……」

「可能有其他共犯嗎?」

「嗯……」

兩人閉口不言。大平剛才和弦間交談時,腦袋還持續思考其他的事情。嫌犯在與班長講電話時,對於有沒有爆炸物這事,既沒肯定也沒否定。

「班長……」

「嗯?」

「我想談談爆炸物的事。」

弦間盯著大平。

「……為什麼嫌犯要用那麼拐彎抹角的說法呢?」

嫌犯只回答了「這個嘛……你說呢?」面對弦間的套話,嫌犯給了這麼一個裝模作樣的答案。這代表著什麼意義?是她手中沒有爆炸物,但假裝有嗎?這樣的話,小織與野村副班長在天花板四個角落,看到安置的可疑物品,又是什麼?

「你有什麼看法?」

「……我認為確實有爆炸物。」

「我也這麼認為。那東西,好像要引誘別人做什麼。」

「引誘嗎?」

「嗯,她希望警方會判斷沒有爆炸物,因而採取強行突破等行動,到時她當場引爆,炸掉整個教室。」

大平的眼睛眯了起來。

「這是指……」

「嫌犯已經有一死的覺悟了。她在設想最糟糕的狀況時,也把警方這個因素算進去了。警方若認為有爆炸物而不敢攻擊,那很好……若認為沒有爆炸物而發動攻擊,也沒關係……」

「……」

「也太認真了吧……這嫌犯……」

這麼一來就不能太草率,不能輕易就考慮強攻的方式。不要單純只用一種角度判斷敵人。大平深深開始感受到,裡頭也混有心理戰的色彩。

直升機螺旋槳的擾人迴轉聲,此刻聽來格外礙耳。

「怎麼比剛才還多架啊?」

弦間茫然地伸出手指計算著。

「等一下再用強硬的態度去和媒體講一次,請他們節制一下採訪。」

兩人沉默下來。內線電話響了,大平拿起話筒。

「嗯……是嗎,知道了。家屬全都到場了嗎?好的……死者家屬呢?了解。」

他放下話筒,轉向弦間說道:

「扣除九名死者與已獲釋學生,其他十九名學生的家屬已經集合在體育館,也都準備好贖金了。」

「這樣啊。」

說著,弦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邊走邊問:

「鋁合金提箱呢?」

「準備好了。」

「車子呢?」

「也準備好了。」

弦間深深點了頭,走出房間,大平跟在他後面。

「……記得通知那四名後來遇害學生的家屬。」

「是……」

警方已把校方持有的學生大頭照,與嫌犯來電告知的死者名單慎重比對過,確認了四名新犧牲者的名字。為求謹慎,他們還找來以脅坂為首的三年級各科老師,觀看由潮田等人所拍攝的影片,才確定出死者的身份。雖然空拍影像曾經因為媒體的現場實況轉播,不小心把畫面傳了出去,但目前已請媒體節制。包括後來這四人在內,共計九名學生的家屬,在抵達學校時,就被帶到特別安排的小巴士里。一直到剛剛,才確定他們已經全員到齊。

「真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啊……」

弦間嘲弄地咕噥著,大平也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心想:「為什麼是由我來告知死者家屬這個噩耗呢?」

大平終究還是告知待在小巴士里的九家人,他們的孩子已經往生的不幸消息。車上傳來一陣低低的啜泣聲,是一個老奶奶哭了出來。明白顯露自己情感的,只有她一人。其他家長與其說是難過,不如說陷入獃滯狀態。是因為大受打擊嗎?就算是這樣,他們的表情也太平靜了點兒。大平訝異地看著他們。為什麼這些家長表現出放下心中大石的感覺呢?坐在最前面的中年夫婦緊緊握著彼此的手,男的眼中含淚發愣,女的低頭掩著臉。兩人的肩頭到剛才為止都還僵著的,此刻卻放鬆了下來,就好像剛剛放下多年背負的重擔一樣……大平的確這麼感受到。這是不是因為他們平常為了管教孩子,神經早已磨損殆盡,而現在讓自己像一腳踏進地獄般掙扎受苦的深刻煩惱,終於結束了?大平在心底的某個角落,想著這個連自己都覺得愚不可及的想法。即使如此,他卻仍悶悶不樂,覺得事情或許真的就是這樣也說不定。

由於擔心家屬們若進入校舍會覺得很難受,所以警方把他們都集中到體育館來。不過只有這麼幾個人待在那麼大的體育館裡,也實在讓人覺得有點凄慘。在這裡,一有什麼聲音就會響遍全場,因此充滿著空虛感。他們在演講台前臨時擺設的鋼製椅子上坐了下來。周圍有十幾名警察嚴密戒備,來自特警班的土屋就在其中。而家屬這邊,當然也包括入內島等人在內,腳邊都放著提包或背包,裡頭應該是裝著鈔票。

突然間,家屬一陣騷動。入口處的人牆分了開來,弦間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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