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兩輛黑白色的警車一面鳴著警笛,一面閃著警示燈,開進了學校。本來站成一面牆的學生,分成了左右兩半,毫無來由地大聲歡呼。老師們試圖高聲制止,要為數眾多的學生安靜下來。但對於已經興奮到跳起來的人,勸阻似乎沒有任何效果。

警車門一開,走下來六個穿著黑色或灰色西裝的男子。略為年長的刑警眼睛瞪得大大的,勢壓全場。

一位六十歲左右的男子與另一位中年男子一臉蒼白,向刑警靠近,深深鞠了躬。

「我是校長真島。」「我是教務主任鈴木。」

「我是三鷹署的倉田,稍後要請各位描述詳情。是哪位報案的?」

「呃……是我報的案……實在是,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偏偏又在我們學校……而且還是老師……實在是……惹出這樣的大事……」

真島像被附身一樣,看著某個方向不斷講著,讓倉田不耐煩。

「校長!」

強而有力的聲音讓真島回過神來。

「啊,是,不好意思。呃,脅坂!」

脅坂就是最後看到亞矢子的那個年輕男老師。他充滿警戒心地低著頭,來到一旁;臉上略微泛紅,似乎有些激動。

「他就是目擊者……」

倉田和緩地對脅坂說著:

「事件的現場在哪裡?可以告訴我嗎?」

從空中鳥瞰,這所高中是蓋成一個H字形。進入校門後,先是一塊寬闊的空地,也就是他們目前站著的地方;再往前是舊校舍,更裡面則是新校舍,兩棟建築物在二樓有走廊相連結。

「在……那裡。」

脅坂指著舊校舍對面的新校舍三樓左側。

「聽說是一個持有槍支的老師佔據了教室。那老師叫什麼名字?」

「她姓近藤,名叫亞矢子。」

「近藤亞矢子。是女的吧?年紀呢?」

「我想大概四十五到五十歲間吧。」

「還有其他疑似犯人的人嗎?」

「不好意思,我不清楚。」

「你看到的,確實是手槍?」

「對,梨田老師被打中了,倒在地上。」

「教室里的學生呢?」

「應該每個人都在那裡。明天就是畢業典禮,今天早上大家進行最後的排演,D班同學很難得也全員到場。我記得曾經在體育館一個個點過名字,沒錯。」

「有幾個學生?」

「呃,D班是二十九個學生。」

「也有學生被槍擊嗎?」

「嗯,我有看到血。」

「有學生死掉?」

「可能……有吧,詳情我就不太……」

「你看到幾把手槍?」

「一把。」

「什麼樣的手槍?」

「這個我就不……」

「是不是常在西部影片里看到、裝填子彈的地方是圓圓的那種手槍?」

倉田帶著手勢,想問出是不是左輪手槍。

「嗯,不是。是在國外電影中常看到的,怎麼講呢,那種整個扁扁平平的,感覺很利落的。」

「是這樣啊。你還看到什麼其他的武器嗎?」

「沒有,我只知道她手上拿著槍,其他我就……」

「多謝你,佐藤!」倉田朝另一個人叫了一聲。

剛剛依序把學生趕到校門外的其中一個刑警,這時如脫兔般快步跑了過來。

「你再詳細詢問他一下。」

脅坂行了禮,由佐藤帶走。

倉田再度朝三樓的D班教室看了看。整間教室完全被窗帘包住,看不到裡頭的情況。他走向警車,拿起無線麥克風。

「三鷹2呼叫警視廳。到達現場後,確認了888。兇器是手槍。嫌犯人數不詳。目前被害者似乎已有數名。重複一次,已確認888——」

「倉田先生!」

一陣細高的聲音呼叫著。是拿著雙眼望遠鏡的同事,正站在方才倉田與脅坂交談的地方。倉田一臉疑惑地走到他旁邊。同事把雙眼望遠鏡交給倉田,指著某個地方。

「你看那裡。從這裡望過去,剛好是樹叢擋住的地方……D班教室最右側窗戶的下方。」

同事的臉露出前所未見的嚴肅模樣。倉田的脖子陡地一冷,接過望遠鏡。

三年D班的教室完全被窗帘給遮住。把望遠鏡從最右邊的窗戶直接往下一轉,水泥牆壁很快在鏡頭的圓框里由下往上移動著,一直到望遠鏡在靠近地面的地方停住為止。綠色或褐色佔滿大部分畫面……後面好像有什麼東西。

疊了好幾層的顏色才剛進入眼帘,倉田突然露出憤怒的眼神,轉頭看著那些連書包都沒拿、就被強制提早放學的學生身上的制服。倉田又把眼睛移回雙眼望遠鏡上。一樣的顏色。沒什麼好說的了。

在校舍與操場間,種著一些分隔用的樹。也就是說,如果不走到這麼裡面來,是看不到那個地方。也難怪從操場那頭,看不到這樣的慘劇。倉田放下雙眼望遠鏡,手微微顫抖著。事情早已註定要往最嚴重的方向發展,而且已經開始啟動了。

「把手機裝到這裡面。」

亞矢子拿出一個透明的垃圾袋,將它拉了開來,發出沙沙的聲音。

「岩松同學與田部同學,你們兩人收集全班同學的手機。電源一定要關上。」

說著,她把垃圾袋遞給兩人。右手的槍依然帶給大家壓倒性的存在感。面對這把殺人兇器,任誰都無力抵抗。如果有誰待在這兒卻毫無懼意,那麼他要麼是早在兇險環境中訓練出膽量的個中專家,要麼就是全無經驗、不知道要害怕的無知孩子,再不然就是嗑了什麼葯,腦子空蕩蕩,失去了判斷力……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是一般的狀況。現在,不管平常情緒多麼易怒,多麼容易表現出來,只要腦子裡還有一點兒常識在,一定都會馬上明白不要和這把具有十二分殺傷力的武器作對,那太愚蠢了。

岩松由紀江與田部明久也只能照做。兩人拉著垃圾袋的邊緣,往來於桌子與桌子之間。學生們一個個從書包或口袋裡拿出手機,關掉電源後,丟到塑料垃圾袋中。亞矢子一面伸展著脖子,一面朝教室後方的座位說話。

「金澤同學。」

金澤直子看也不看她,玩弄著自己的指甲。亞矢子的語調十分低緩。

「你想死一次看看嗎?」

直子抬起頭。亞矢子的表情有如能劇面具,拿著手槍,擺出射擊姿勢,以不容回嘴的態勢說道:

「去拿拖把,把地板上的血抹乾凈。」

一時之間,兩人互盯著對方看。微皺著眉頭的直子不服輸地站了起來。亞矢子絲毫沒有放鬆,把槍口往直子的方向移動。

直子有個在酒吧擔任媽媽桑的母親,父親則是「入內島組」第五代組長,是遭警方鎖定的黑道組織——「真垣聯合」——的下屬單位。但在戶籍上,直子的父親那一欄是空的。如果以老式的說法來講,她算是妾生的女兒。她那種「雖是情婦的女兒,但仍舊有黑道當後盾」的氣質,不管她喜歡與否,都對周遭的人形成一股有形與無形的影響力。

亞矢子之所以要壓住金澤直子、奧村進太郎與白井龍彥這三個首腦,是因為知道這麼做,就可以全面掌握這最糟的一班。學生就算再無視於她的存在,還是會把這些該看到的地方看得清清楚楚。

由紀江與明久機械式地收著手機。坐在正中央那排的真田美和告訴兩人:「我今天沒帶。」兩人跳過她,繼續收著手機。

放清掃用具的柜子在教室後方,不過門早就被人破壞了,裡頭只有一個已經變形的水桶,一根從中間斷掉的拖把,以及兩塊又臟又舊的破抹布。光是叫直子拿起拖把,就已經快到她自尊的極限了。她依然露出不情願的態度,拉著拖把在地上抹。黏黏的紅色汁液像蠟一樣,讓褪了色的地板重現光澤。

一輛閃著警示燈的便衣警車鳴著警笛,在通往寶岩高中的住宅區路上緊急行駛。現場周邊,已經有穿戴警盔、防護衣與警盾的全副武裝機動隊員固守著。規模這麼大,若加上陸續前來的後援部隊,最後可能會出動高達三百名的警力。電視台不知道從哪裡聽到消息,已經有一輛轉播車在路邊停了下來,想要現場連線。在轉播車的前方,攝影機與記者想靠近一點拍攝,結果和築起人牆阻擋的機動隊員起了衝突。面對這樣的騷動,想當然爾,看熱鬧的又圍成了一圈。

三輛便衣警車與一輛特殊無線警車,在封鎖線的地方停了下來。路上整齊地排著寫著「警視廳」三個黑字的紅白色障礙物。隊員構築起一道人牆,不動如山。第一輛車的後車窗搖了下來,露出一張臉色溫和的中年面孔。他向走近車子的一名隊員簡單打了招呼,說了幾句。車內這男子披著一件素色夾克,長得一臉「凡事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而這樣的外表,卻和他口中講出來的話極不搭軋。

「警視廳搜索一課警一班。我是班長弦間重光。警一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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